可想而知地下的通道有多么复杂和庞大。
怕是皇帝的陵寝也修不了这么大吧。
荏九感慨:“这么大的地下王国,没有数十年怎么修得出来。”
“我们下去。”
“下去?”荏九慌忙往后退了两步,“不不,好不容易才从里面出来了,我不要下去。”
“不往里面走,只在下面看看。”
荏九对下面通道的恐惧不减,正迟疑之际,楚狂将她的腰揽住,拖着她往前走了两步:“没问题。”他声音沉稳如常,“这次我会保护你不受任何伤害。”
荏九一晃神,一下便被楚狂抱着跳下了通道里。
落在青石砖铺就的地上,楚狂肩上的灯亮着,他此处探看周围的墙砖,还有落下来的枯树。荏九拽着他的手紧紧的跟在后面走,通道里面的潮气从后面涌来,就像有一只双眼血红的蛇妖潜伏在角落,等着趁他们不防备的时候,就扑上来把他们吞进腹中。
“你看完了没啊……咱们赶快出去吧。”
楚狂从墙上敲下一块砖石,又从枯木上抠下一块树皮揣进兜里。
“走吧……”
忽然,荏九鼻尖蓦地嗅到一股奇异的味道,是那通道里让人产生幻觉的小白蛇散发的气味!荏九对这个已经有了防备,立时捂住口鼻,道:“这玩意儿又来了,咱们快走吧。”
楚狂却没动。
荏九以为他又被幻觉唬住了,心里一边着急一边气得不行:“你不是说你会保护我吗!怎么比我还容易被坑啊!你刚才说话是在逗我玩呢是吧!”刚一骂完,楚狂倏地一转身,手里一个黑色的针快如闪电一边射出,只听“叮”的一声,一只白蛇的脑袋被楚狂扔出的针钉死在了墙上。
它身体还在不停的乱动,血顺着黑针流下,楚狂上前,用一个透明的器皿取了一点白蛇的血液,平静的转回头来看荏九:“我们还得往通道里走一段路,我需要取更多的东西。”
荏九吓得发抖:“那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啊!你拿这些能卖钱么!”说归说,但荏九还是要跟着楚狂一起走的。
再次踏进黑暗的通道里,荏九几乎是抱着楚狂的胳膊在行动。
楚狂瞥了她一眼,忽然道:“你不是说过去没什么好吓人的吗?你已经战胜过这里一次,现在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那时因为我知道当时那个是幻觉啊!这是幻觉吗!这是实实在在的现场版回忆!”荏九说完,楚狂没有搭腔,气氛沉默下来,荏九思绪忽然往别的地方飘走了一点。她情绪稍稍冷静下来,清了清嗓子道:“当时……我说的话你都听见的啊……”
“嗯,听得很清楚。”楚狂说完这话,顿了很久,在荏九以为他不会再继续关于那个幻境的话题时,楚狂忽然道,“多谢有你。”
“嗯?”荏九几乎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听,“什么?”
“没什么。”他往前急急走了两步,又拿去透明的器皿接了点天花上漏下的水珠。
荏九看着他的后脑勺,忽然垂下头咧嘴一笑,窃窃自喜得无法自制。她撅嘴酝酿了很久,一句略带得意的:“不用谢。”说了出来。
楚狂回头瞥了她一眼,并没有别的表示。
“不过话说回来,我一直都很好奇,那真的是你的童年吗?”荏九问得小心翼翼,“呃……如果你不想回忆当时的事就算了。”
“不用避讳。”楚狂道,“这些回忆如果不是被致幻药剂迷惑,我是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的。那些是我真实的经历,当时被吃掉的是我病重的母亲,不过现在我已经记不太清她的模样了。当时是我的故乡第四次遭到非人型生物袭击之后的场景。”他一边摘取墙上的青苔一边道,“在此之后,我被经过的旭日舰队的救援队带回舰队,然后在里面成了军队志愿者。从那时开始接受军事训练,一直到现在。”他说得冷静极了,却听得荏九有些心疼。
若没有见过当初的场景或许荏九真的会觉得那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那些回忆只存在于别人的脑海中,是别人的事,与她毫不相关,但是她见过楚狂那时的模样,那么小的小孩,正该是什么都不用顾忌四处撒欢的年纪,他却早早入了军队,开始学习怎么对敌,怎么迅速有力的杀死对方……
现在说得再冷静平淡,对于当时的他来说,不知道是怎样的惶恐不安。
荏九拽紧他的手,轻声道:“以后,不会有那样的事了。”
“嗯,确实没有了,非人型生物在森龙星系的老巢已被尽数捣毁,他们不可能再有力量伤害星系之内的任何文明。”
荏九一默,斟酌了一会儿,试探的从他后面轻轻抱住他的腰。楚狂身型一僵,荏九也是一僵,待察觉他并没有反抗之后,荏九才稍稍把他抱紧了一点,然后轻轻拍着他说:“我是说,以后不会再发生让你那么绝望的事了,不会再有了。”
楚狂肩上的光照着前面阴森的通道,他看不见荏九,但却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感受过一个人的情绪。
带心疼的安慰。
“我明白了。”
在沉默许久之后,楚狂蓦地开口。说出的话却让背后正贴着他的荏九一愣,“什么,”
“阁下至今未找到合适婚姻人选的原因。”
荏九怔了许久,“哈,”
“在与阁下相处过程中我不止一次曾觉得有的地方有些奇怪,但一直不曾仔细想过,刚才忽然明白过来,阁下给自己的定位似乎出了一些问题。”楚狂察觉到了身后荏九慢慢僵硬掉的肢体,但他还是望着前面的黑暗,近乎固执的一本正经的说着,“在与人相处,特别是与男性相处的过程中,阁下似乎将自己摆在了心理上的男性位置,强调自己能带给对方的安全感,而本来生理强势的男性却被你心理至于弱势地位,给予其怜惜、心疼及安抚等情绪上的同情。以至于在这样的相处模式当中男性无法对你产生保护欲以及想守护你并且给你安全感的欲望。”
他一字一句的说得那么清楚:“因为你展示给人的是,你已经给了自己足够多的安全感,已经不需要别人给予,甚至有多余的分享给别人。”
荏九已经全然听呆了,她觉得如果不是自己耳朵有问题的话,那就是楚狂这个人有问题吧,现在……他们俩站着的这个姿势,适合说这种话吗?不过……楚狂这个人有问题她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了。
“总的来说……”荏九慢慢松了手,“你是嫌我太爷们了,对么?”
楚狂张了张嘴,还待说话,忽然耳朵轻轻一动,敏锐的察觉到一丝杀气自右后方传来,他手中一只黑色小刀如箭一般飞射而出,将一只手臂般粗细的白蛇钉死在了墙上的同时也打断了他自己未出口的话。
白蛇身体剧烈的扭动,血顺着墙壁淌了一地,没一会儿,白蛇便没劲挣扎了。楚狂迈步走过去,将白蛇尾端的一点皮肉割下来装进透明器皿里,待做完了这些事,他才发现自己腰间少了一双手,转身一看,肩上的灯光打在荏九身上,她孤零零的站在哪里,垂着脑袋搭着耳朵,像一只被主人遗弃了的小狗,说不出的可怜。
楚狂怔了一瞬,忽然有种想把自己刚才说出的话收回的冲动,他咽了口唾沫,破天荒的在心里斟酌了许多句子,还没挑好说哪个,却见荏九像平时那样没有半点女人味儿的挠了挠头,干干一笑:“唔,你说的对。我是太糙了一点,可谁让我是在土匪寨子里长大的,你嫌弃我的这种东西,是我改不了的。”
看着荏九这样的表情,他哑口无言,
许是觉得,自己这么爷们的一个汉子,再抓着他的胳膊喊害怕实在太矫情了一点,接下来再往通道里面走,荏九也没有抓他的手了,老老实实的跟了一路。
“走吧。”当楚狂又杀了一条蛇取了它的尖牙之后,他终于道,“咱们出去。”语至最后微带叹息,像是解放了他自己一样。
回祭司住的府邸要穿过热闹的小街,街上人声鼎沸,衬得他俩人奇怪的沉默。
路过一个首饰摊,荏九脚步不由的在摊前停了停,盯着一块红色的坠子发呆。摊贩老板见了立即眯眼一笑:“姑娘脸生,是祭司大人请回来的神使大人吧!教里长老都传下来命令了,姑娘你看看,你喜欢哪个,小的我这就包给你。”
荏九盯了那块坠子许久,在摊贩老板要将它拿起来的时候,荏九忽然道:“不了不了,这个……不适合我。”她挠头一笑,摆了摆手,“谢谢你。”她快步跑上前去,跟上楚狂的脚步。
楚狂转头看了荏九一眼,仍旧没说什么话。
走到住处门口,荏九回头望了望热闹的街道,憋了很久,终于憋出一句,“现在还早,后面的事应该没什么要我帮忙了的吧?我想去找付清慕和他玩……”
楚狂跨进门槛的脚步一顿,回头盯了她许久:“有。”他扭头继续往前走,“我还要研究刚才取样回来的东西,你得帮我打开机械器皿。”
荏九不舍的看了看大街,阳光那么明媚……她却要被一个嫌弃她粗糙的男人关在屋子里……
荏九趴在窗户边看着屋外面的鸟飞来又飞去,楚狂先是让她摸摸一个东西,待她萌生出“反正没别的事,干脆我走了吧”这种念头的时候,楚狂又让她摸摸另外一个东西,最后待夕阳落山,荏九没再起要出去的心思,楚狂却像是突然间什么动不需要荏九摸了似的,自己鼓捣得挺好。
荏九隐约有点意识到,自己被玩了。
她有些委屈,不明白自己一个糙爷们有什么值得楚狂玩弄的,又有点愤怒,但具体要她说自己为什么愤怒,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荏九自己也承认楚狂今天在通道里说的那番话是事实,但有的事实从某些人嘴里说出来,听到她耳朵里,实在让人不太好受。
荏九搭着脑袋没精打采的在桌子上玩茶杯。
楚狂那边“嗒嗒嗒”的响了三声,荏九目光望过去,楚狂那一排放着不同物什的透明器皿都闪耀起了蓝色光芒。
“完了?”荏九打了个哈欠,忽然眼角一亮,是窗外闪耀着灿烂的光芒,随即“嘭”的一声大声传进屋子里,荏九惊叹的张着嘴:“他们在放烟火……”
楚狂走到窗户外一看:“是什么传统的通讯信号吗?”
“怎么可能是那种东西……”荏九一撇嘴,“只是庆祝节日时放来给大家看着玩助兴的。”
“没有用在军事上?”楚狂觉得不可思议,“以贵星球的物质水平来说,若将此物转化为武器,可提高不少军事战斗能力。”
荏九嫌弃他:“拿烟花这么漂亮的东西来杀人,只有你才想得出来吧。”她望着外面闪烁不停的烟花,“在支梁镇只有除夕的时候才放烟花呢,那时候老爹和娘亲会和寨子里别的大人喝酒,我就领着大黄一起跑到后山坐在湖边看镇上的人放烟花,从上面往下看,就像是全镇的人都给我们过除夕一样。后来捡回来了大白,就还和大白一起看,不知道今年除夕,它们要和谁去看烟花……”
提到这个,荏九难免有点伤感。她叹了口气:“算了,和你说这些也没用,我回屋睡……”
“你想从上面看烟花吗?”
楚狂说得那么忽然,让荏九愣着忘了答应。
“去看吧。”楚狂打开房门,夜色还未浓,隐隐能看见远处的山,是有通灵井的那座魔教圣山,“我们去那儿看,从上往下。”他的脸在外面烟花的闪烁照耀下显得如梦似幻。
荏九眨巴着眼回神,她摆手:“这一路走过去挺远的,等到了山上他们指不定都没放了。今天这么累,就不去了。”
“到那里用不了多久。反正我这里等待实验结果也需要一定时间。”楚狂说着,从他腰侧拿出了那个圆盘,他望着远方山头,眼睛里的字符不停闪烁,耳朵里的女声也在不停这“定位”“请确认”之类的话语,没一会儿,圆盘发出“嘀嘀”两声,楚狂道,“距离不算远,没问题。只是你要把我抱紧点。”他话音一落,圆盘前端的月牙状物体飞射而出,一瞬间就飘到了荏九看不见的远方。
细如蛛丝的牵引绳连着圆盘,被楚狂卡在他的腰侧。他两步走到荏九身边,对她伸出手:“走吧。”
荏九傻傻的望着他:“开玩笑的吧……”
外面的烟花不停响着,楚狂也没再与荏九多说,探手来将她手腕一抓:“抱紧。”言罢,揽了她的腰,在圆盘上轻轻一按,看不见去处的牵引绳慢慢绷紧,荏九眼睛越睁越大,待巨大的引力牵扯而来,荏九什么也来不及想了,树袋熊一样把楚狂抱住,惊声尖叫:
“我去你大爷的好歹征求下同意啊啊啊啊啊!”
风声在耳侧呼啸,下方的房屋飞速退远,在转瞬即逝的景色当中,她看见祈灵教的教众在大街上仰头望着他们,“神仙”这两个字此起彼伏的从下面传来,飞过热闹的街道,他们被牵扯着抛到高空上,流转的星空与明亮的皎月一下变得那么近,好像荏九就要登上蟾宫,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它们似的。
奇妙的景色让荏九几乎都有些失神,她抱住楚狂的手一动,竟当真松开了他往天上去捞星!
在空中有一瞬间,荏九几乎离开了楚狂的怀抱。她觉得自己是真的飞起来了,像云雀,像雄鹰,又像漂浮的白云,这体验那么奇妙。
身体体会到失重感的时候,一双手臂却极为有力的将她抱入怀中。
荏九并不觉得危险,牵引绳似乎快要拉到尽头,楚狂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要着陆了,别怕。”话音刚落,被月光照亮的通灵井周围的白石出现在荏九的视线里,楚狂不知在腰间圆盘上按了个什么按钮,细如蛛丝的牵引绳倏地硬化,支撑着他们两人的身体,让他们缓缓落在白石之上。
荏九并没有害怕,她跳出楚狂的怀抱,指着星空兴奋的喊着:“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我差点就摸到星星了!”
楚狂冷静的将圆盘收好:“事实上你离它们还有很远的距离。从科学角度来说,如果不是陨石坠落,你这辈子是碰不到它们的……”
荏九全然不理他,还沉浸在奇妙体验的兴奋当中,她指着下面的烟花,又回头看着天上的繁星:“它们真的在下面,它们又真的在上面!好漂亮!”她高兴得大喊,“我飞起来啦!摸到星星啦!”她冲过来,猛的大力拥抱了一下楚狂,“你真神奇!”
楚狂被她抱得一愣,看荏九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楚狂摸了摸鼻子,那些到嘴边要说的话全部都吞进了肚子里。
算了,她高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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