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十月三十,正好是豆儿两岁的生日。
红头绳红棉袄红袜子,连脸蛋都被抹了红胭脂,冯元早上饭罢出门前,红彤彤如一颗大苹果似的豆儿开始作妖,抱着他的腿就不放开,撅着小嘴边蹦跶边装哭:“爹爹爹爹,带豆儿上街嘛,豆儿想出门玩去。”捏泥人、博戏摊子、杂耍、变戏法,好多好玩的,热热闹闹得比在家里有意思,除了年节,平日哪有机会出去,可不得趁着过生日求上一求。
冯元瞅了眼桌上更漏,怜爱地摸了摸她那张白皙小脸儿,好声好气地哄着:“好闺女,爹爹晚上带你出门溜达,现在得去衙门上值了。豆儿别闹,快撒手,爹要迟了。”
豆儿不依,开始蹬蹬蹬跺脚撒娇,瘪着脸哭唧唧地耍赖:“不去嘛,不去不去,不去衙门,爹爹在家陪豆儿玩。”
“豆儿不许胡闹,快到姨娘这里,你爹要做正事,哪能整日陪你疯闹!”
绿莺见冯元身上平展的官袍被女儿捏得快皱成了破抹布,作势脸就一沉,不悦地盯着她。豆儿先是一缩脖,接着鼓起腮帮子,斜着眼角偷偷窥了眼下屋子里的下人,觉得当着一众人的面被数落了,简直不能更丢脸,她气咻咻瞪了绿莺一眼,紧攥着冯元的衣摆躲到了他身后,还不忘从爹爹腿旁探出头来朝绿莺吐了吐小舌头,真是淘气得很。
绿莺生了恼意,正要奔上前揪她,不防冯元瞪起了虎目:“嗳,你喊甚么,小孩子哪里懂这些,有话不能好好说?”这话将她堵得一肚子气上不去下不来,偏他还不理,反而蹲下身去,不厌其烦地亲了亲闺女的额头:“好豆儿,爹爹必须得去衙门,否则无故旷职会挨板子的,到时候爹爹被打了,躺在床上还怎么带豆儿出门去呢?”
豆儿疑惑地眨了眨黑溜溜的大眼睛,大有舍我其谁的气势:“爹爹是大官,谁敢打我爹爹?”
“皇上就敢打爹爹,爹是大官,可皇上更大,管着爹,管着所有人。”
“皇上是最厉害、最最最最厉害的么?比玉皇大帝还厉害?”
“玉皇大帝管天上,咱们碰不着他老人家,皇上管人间,管着咱们冯府所有人。”
绿莺听着他们爷俩的对话,有些无语。
最后豆儿终于煞有其事地将小脑袋瓜一点一点:“哦,那豆儿不要爹爹挨打,爹爹快去衙门罢,莫要耽搁了。快去快去,别磨蹭啦!”说着,还用两只小手抵着冯元的大腿,使劲儿把他往屋外推。
冯元走后,豆儿瞥了绿莺一眼,还在记恨她刚才数落自己,哼了一声,蹬蹬蹬转身跑上床,自己在那玩起了布偶,背过身不理她。绿莺坐在桌旁,一手撑腮望着她,目光深沉,脸也阴沉沉的。余光见春巧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脑袋跟博浪鼓似的,还将脸憋得通红,嘴巴张了又张,阖了又阖。
“有话就说,甚么事吞吞吐吐的,这可不像你的性子。”绿莺瞟了她一眼,开口道。
“姨娘啊,你今儿怎么突然朝二姑娘发脾气啊,是不是还在难过秋云的事啊,其实都过去了,你就别再想了。”春巧终于张嘴,凑过来期期艾艾地说道。
二姑娘?这不是在说我么,豆儿竖起耳朵。
绿莺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眼皮,随口说着:“我就是不明白,我对她掏心掏肺的,到头来却不如一个从未拿她当回事的男人重要,我如今也害怕起来,怕又对一个人掏心窝子地好过后,得到的依然是背叛,大约这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罢。”
听不懂,豆儿耸拉下耳朵,继续玩娃娃。
春巧想了想,拿起茶壶为姨娘倒了杯茶,说:“奴婢觉得还是顺其自然罢,真正对你好的人不在乎你为他付出多少。其实这件事可将老爷折腾得够呛,他不仅将府里下人弄地人仰马翻,还让人上佟府讨了丁佩过来拷问了一番,本来佟老大人还在气他当初合离一事,这一下更是跟讨债似的上门,差点没将老大人气中风,否则汴京可都知道他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了。”
绿莺端起杯子,忽然一愣:“丁佩是谁?”
“就是宋嬷嬷的儿子啊,当时老爷查过,下毒的人不是太太,府里下人也没害人动机,便想着是不是丁佩记恨宋嬷嬷的死,才买通下人害你的。还有容嬷嬷,姨娘你不知道,当时你倒下,可将奴婢吓坏了,时间紧迫,奴婢让人请了隔壁侯府的大夫,谁知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坐家的老大夫回老家探亲了,可要是上街找大夫,哪还来得急?不成想这时,还是容嬷嬷挺身而出,这才救了姨娘你呢。嘻嘻,说起来,她那哪是害人的毒针,分明是救命的好针呢。”
春巧一席话,端的是让绿莺感慨万千:“我一直以为她看我不顺眼,谁知要紧关头却肯出手相帮,我一定要好生感谢她老人家一番才是。”
“是这个理儿。”春巧笑眯眯地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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