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五哥,不管怎么说,都是带我出道的大哥,你也跟过他一段时间,不管他心里到底怎么想,但对我们终归也不算太薄,又是一林的亲哥哥,我不想说他什么坏话。但是,我而今愿意跟着你一路搞,就是想过好日子,就是不想我妈今后还过像我老倌子一样的日子,落得像我老倌子一样的下场。我求的不是江湖,不是名声,不是威风,是活路。我晓得你也想当大哥,你的心比我更野。有些事,你不得不搞。但是,今天这个事,我劝你多想一下。你也是聪明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句话老人讲的不是没的道理。有些事,还是做不得绝,尤其是,不是为你个人做的事!而今的局面,五哥胡少立他们两边人肯定要搞出大事,不死个把人绝对不算完。只要我们咬紧牙关熬过去了,那个时候,老三,你风光的日子也就到了。假设今晚做了,只怕我们两个就熬不过去了。”
铁明的性格很开朗,话也多,但他绝对不是一个东扯葫芦西扯叶讲个半天还指不到点上的人。我知道,现在他突然变得这样啰唆,说了一大堆我并不是听得很明白的话,肯定是有非常重要的理由。于是,我正儿八经认真了起来:
“怎么了?你有什么想法你继续讲。”
“老三,自古以来,兵还是要抓贼。安优当年铁桶江山清一色,不也还是插了草标吃了花生米?打我们兄弟踏上跑社会这条路开始,无论自己如何想,毕竟对场面上的人而言,我们都还是贼。而今这个情况,最后不管江湖上闹成什么样子,不管是五哥出事,还是胡家出事,还是悟空被你搞死,到头来,人命关天的事,总归都要给场面上一个交代,这是铁律,你同意吧?那个时候,你想下吧。这些大哥们几十年的基业,一个个的,都他妈的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只要不是场面下了死决心要一次性翻他们的盘,哪个也动不了。那么,要交出来擦屁股的人是谁?而且抛开一切来讲,你和悟空之间还没得死仇,没有真的必须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今晚做了,你在江湖上,也就结了死仇,无休无尽,不死不休!一将功成万骨枯!今天过后,你是那个将,还是土里一堆骨头。老三,你好生想哈。”
从最初认识开始,到现在并肩而立,生死相随,皮铁明始终都能够想到很多我并没有算到的事情,我比他善断,他比我能谋,这是性格使然,更是我的荣幸,我的福气,让我得到了很多我本不能得到的成功。
那天也是一样。
当时,铁明的这些话,对我有些影响,但是我也并没有完全听进去。
先是和唐五达成的,我帮他办悟空,他留我一条命并且替雷震子报仇的交易;后又有对小杜鹰隼齐飞的承诺;再加上悟空的为人和我们之间的仇恨。今晚的事都已经由不得我选择。
我必须要动手,动了,也就只能下死手。
直到几个小时之前,我走进了悟空的家。在那个狭小逼仄简陋的惊人的房子,面对着里面让我备感心寒的一切,看着镜子里面自己容颜的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虽然,我一直都不敢小瞧悟空,但悟空却依然还有我完全想象不到的另外一面。那么唐五呢?敢于面对面直接硬撼悟空和胡家兄弟两大势力,而毫无疲态的唐五呢?
他又隐藏着什么我根本就没有看清看懂的事情?
他们太可怕了!比起这些刀口舔血,鬼碗夺食几十年的老江湖们而言,我姚义杰青涩得就像是一个被端在盘子里剥了皮的白切小仔鸡。
想通了之后,我开始恐惧,就是这种恐惧又让我联想到了刚到渡口巷见到夏冬和鸭子之时,他们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他们明确告诉了我,唐五曾再三交代过他们今夜不要插手的事情。
在唐五的谋划里,所有一切,我将独自承担。
唐五失策了,他算尽了一切,却没有算到人与人之间的情义。他没想到老鼠和鸭子会义无反顾地抗令帮我,而且还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人有时候很奇怪。
面对一件事情,走到牛角尖了之后,怎么想都想不通。但是一旦通了一点,那么也就一理通百理通了。
于是,理所当然,平日里,那些被我忽略遗漏的细节也就开始纷纷在脑海里面浮现了出来。
我又想到了那个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的午后,在唐五的渔场里,他准备对我痛下杀手时所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而今,我又怕了!”
那天,他也曾经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多年之前,他因为怕而杀死了一同出道的兄弟,然后,他又说他怕了我,他怕他最得力的几个手下都是我的兄弟,他怕终有一天,我会在背后捅他一刀。
所以,他要杀了我。
可当时,愚蠢之极的我却给了他三个让我活命的条件。
将军、悟空、保长。
后面两个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将军。
将军是我的兄弟,他所拥有的东西原本是属于熊市长的,而熊市长又曾经是唐五的兄弟。可是,我却和我的兄弟一起废了他的兄弟。
我还当面对他坦承了这一切。
最为罪不可赦的错误是:连他都不知道的胡少强从派出所买枪的事情,我居然也能够靠着自己的关系知道。
这一点,我本可以不说,可是为了保命,我却也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如果说,那天之前,唐五因为对我有了畏惧和防备,而想先下手为强;那么,那天之后,他就是真正的有些怕了我。
怕了我这个看似低调,暗地里势力却在飞速发展,且越来越不受他控制的年轻人。
我想,那个午后,那个池塘边上,唐五也许是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但是,那一天,他却没有杀我。
我一度认为,他这样做的原因是我向他低了头,心甘情愿地纳了投名状。
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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