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劳作,她的皮肤虽然不再如同当年白皙,但是却透出了健康的红,高耸的胸脯,说话间温言细语,与村中小妹堂客们大喊大叫说脏话截然不同,那般独特的气质与谈吐,对于一个四十多岁还没碰过女人的农村光棍而言,该有多大的诱惑力,可想而知。
癞蛤蟆总是愿意吃天鹅肉的,何况面对的是一只几乎已经没有了抵抗力的天鹅。
于是,新支书上位之后,经常有事无事地逛到肖姑娘的身边,先是言语挑逗,慢慢的,胆子越来越大,愈发放肆,还动手动脚揩起了油。
曾几何时,来自省城的肖姑娘,连眼睛都不会看向这样的龌龊男人。但是,现在,她虽然一次次坚决地反抗与拒绝,却同时也只得委曲求全,不敢太过。
肖姑娘的这次主动上门,让新支书喜出望外,他知道,天鹅终于向他低下了高贵的头,既然头颅低下来了,双腿张开的日子还会远吗?
当肖姑娘痛哭流涕地说出了自己的处境,希望村支书能够高抬贵手帮自己一个忙之后,男人却拿腔捏调地摆起了架子。
他告诉肖姑娘,修水库,是国家大事,是革命任务,不仅要完成,还必须要按质按量,丝毫不可懈怠地完成。这样,才对得起党和人民,才没有辜负毛主席的期望。国家建设,人人有责。虽然肖姑娘是个女孩,他看着也心痛,但是没办法。这是规定。
村支书说完之后,看着肖姑娘越来越绝望的眼神,却又话锋一转,故作惋惜地告诉她:本来呢,肖姑娘读过高中,是整个村子里面最有文化的人,又是从省城来的,见过大世面,跟得上政治形势。村里也需要一个宣传干员,如果肖姑娘能够做这份工作的话,就不用去修水库。但可惜,而肖姑娘的出身成分太差,有很大的政治问题。没人帮忙的话,肯定入不行。
在无边黑暗中终于见到了一线曙光的肖姑娘,忍不住追问村支书,谁能帮她这个忙,谁能让她入党。村支书笑了起来,边笑边告诉肖姑娘,他本人就能帮这个忙,他是成分最好的贫农。只是帮她的话,太麻烦,怕影响到他先进的形象。再说彼此平日里关系也不是很好,他觉得不值当。
肖姑娘痛哭流涕地求他帮忙。可村支书却大笑着转身离去,临出门前,他扭过头来,丢给了肖姑娘一句话:
我就要日你的裆。
离开村支书办公室之后,肖姑娘在村公所那间全村最好的红砖房里恍恍惚惚地躺了两天,没有出门,也没有再去找村支书。
只是,在回到工地前的那天晚上,喝了酒的村支书不请自来,找到了肖姑娘。
那一晚,肖姑娘的房间里没有哭声,没有吵闹,而村支书,也不曾出来。
一九七五年四月,封水溶的宣传干事肖姑娘和村支部书记结婚了,全村人都来贺喜,说他们是天造地设,千里姻缘一线牵。那一天,每个人都喜气洋洋,村里的男人喝醉了,村支书喝醉了,就连村支书六十多岁的老娘也喝了几杯酒。
只有肖姑娘,她的脸上没有喜气,只有泪痕。
从那天开始,肖姑娘彻底死了心,她做好了在这个不是家乡的小山村过一辈子,当一个合格农妇的所有准备。
当年六月,她怀上了村支书的孩子,肖姑娘的脸上也终于开始有了笑容。
当一个人开始试着忘记过去,并且接受自己新的生活时,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与祝福。
可叹的是,上天的祝福实在是太短暂,残酷的折磨却接踵而来。
一九七八年,执掌大局的邓小平说:“国家花了三百个亿,买了三个不满意。知青不满意,家长不满意,农民也不满意。”
于是,是年十月,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作会议决定停止上山下乡运动,并着手妥善安置知青的回城和就业问题。
一夜之间,全国各地,万千知识青年,纷纷开始陆续返城,回到了久别的故乡。
从收音机里听到这个消息的肖姑娘,本已冷若死灰的心再次燃烧了起来。
甘甜的白沙井水,枫叶红遍的岳麓山,会当击水三千里的橘子洲,火车站笔直燃烧的火炬,五一文,友谊商店,臭豆腐,火培鱼……那些以为会永远遗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纷至沓来,鲜活得如同是一部老式电影,在脑海里一幕又一幕地闪现。
瞒着丈夫,肖姑娘行动了起来,她开始悄悄申办回城的各种手续。
但是,这样大的事情,怎么可能瞒过每日同眠的枕边人?
于是,村支书和他的老娘出面了,在每一处肖姑娘去过的单位门口与领导桌前,村支书都会呈上他与肖姑娘的结婚证,然后,他的老娘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开始大声哭闹。述说着他们家是多么的不容易,他是几代贫农,又是几代单传,村支书的父亲死得早,是她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好不容易感谢党和政府,四十多岁结了婚,现在儿媳妇又生了孙子,这是她唯一的念头,如果谁让她的媳妇走了,谁就拆了她的家,就是要了她的命,那她就要死给谁看,临死前都还要儿子去北京告御状。
当时的政治形态还太过薄弱,谁也不知道,今天的政令,明天会不会又改,而且,人毕竟也都还是有着几分同情心。
于是,肖姑娘的诉求被一次又一次地驳回来了,理由都是:她已经在本地成了家,落了户,生了根,有了孩子。
终于,肖姑娘的希望之光再一次被生生地摁灭,而这一次,将永远不会再燃,她彻底地沉沦在了这段漫长而黑暗的人生路上。
这残酷的现实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已经历过无数苦难的肖姑娘背上,她被彻底压垮了。她的精神甚至都出了点问题,虽然不至于彻底混乱,但却也令她变得无比的易怒和偏激。
她将一切的错误都归结在了那个还不懂世事的孩子身上,那个她和狗杂种一起生的孩子。
所以,她给孩子取了个奇怪的名字。
叫作牛错。
在巨龙吃饭的时候,我曾经见过牛错几次。虽然没有打过交道,但我对他的感觉有份莫名亲切。因为,虽然他更高大帅气一点,但是他和牯牛有那么一点点像。
单从外表来看,牛错绝对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长得又高又壮,一身铜筋铁骨,简直就像是头蛮牛,而且他虽然很少和人打架吵架,可真的发起脾气来,两只眼睛瞪得滚圆,脖子上凸起一条条蚯蚓般的青筋,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样子也吓人得很。
但,谁都不知道,其实,牛错的心,是瓷器做的,碰都碰不得,一碰就碎了。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牛错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其实是一个错误,就是因为他的出生才让妈妈整日里以泪洗面,才让爸爸经常动手打人,才让奶奶常常呼天抢地。
有些时候,当喝醉酒的爸爸把妈妈摁在地上暴打一顿之后,妈妈不哭不闹,盯着牛错的那种冷冰冰的眼神,除了让他害怕之外,更让他同情与自责。
很多次,牛错都巴不得自己能够早点死掉。这样的话,也许妈妈就不会再这么痛苦。但是,他没有自杀的勇气,他不是怕死,他是担心自己死了之后,唯一对他和颜悦色疼爱有加的奶奶会受不了。
所以,他只能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改正这个并不是他本意的错误。
牛错从不悄悄下河游泳,从不用弹弓打鸟,从不偷吃家里橱柜中的饭菜,从不和别的小朋友闹矛盾,无论别人需要他做什么,他都一定马上去做。他一心想要做一个听话的小孩,做大人们普遍认为正确的事。
他觉得,这样的话,也许妈妈就不会再嫌弃他,会爱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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