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宜边陪他说话,边去佯装看球赛,仍在想他有意相遇的意思。或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她能感觉到周文川对周生辰的感情,并没有他同胞妹妹那么深。不管是因为佟佳人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都明白自己不能完全信任这个人。
球赛结束后,两人离开赛场。
周文川有车来接,她能看得出那些他身边的随从,还有司机,都和周生辰一样是世代跟随的,也是彬彬有礼,极有规矩,张口闭口唤的都是“时宜小姐”和“二少爷”。
周文川低声询问佟佳人是否已经回酒店了,身穿黑色西服的中年男人轻颔首,他这才询问时宜:“我哥哥是否安排了车来接你?需要我送你回酒店吗?”
时宜摇头,随口说:“不用,我约了朋友。”
周文川轻扬眉,似乎识出她的借口,却没有点破。
他从身侧人手里,接过一个普通的信封,递给她:“这个东西,我想,应该是属于你的。周家的婚姻从来都是父辈安排,感情大于利益。从家族角度,我很珍惜我的婚姻,希望时宜小姐和我一样保持沉默,但同时也要让这件事解决。”
她接过来,看着他上车离开后,摸了摸密封的信封。
能感觉到整个信封里只有一个非常小的东西,形状应该是戒指。
她没立刻拆开。
回到酒店洗干净手,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这才拆开了信封,把那枚和周生辰手指上一模一样的戒指拿出来。很素净的戒圈,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甚至是花纹,她看得仔细,很快就在戒指的内侧看到“辛卯年,四月初九”的刻字。
她虽然不常记农历日子,却不会忘记这是今年5月11日。
这是他丢的那个戒指,不会有错。
时宜把戒指套在自己手指上,她手指纤细,套上他的戒指自然是大。就如此在手指上轻轻转了会儿,刚才那稍许的醋意倒是都没了。虽还有些在意佟佳人和他自幼相伴,却肯定他并不知道此事。
没有人这么傻,会把刻有结婚日期的戒指送给别人。
更何况周生辰的智商……
她轻轻呼出口气,门同时被人从外推开,周生辰边走进来,边反手合上房门。
时宜抬头看他,莫名就想到今天早晨两人之间的亲昵,视线很快飘开:“我今天碰到你弟弟了。”周生辰把外衣放到沙发上:“他找你了?”
“嗯,还陪我看了半场球赛。”
他本想坐下来,看到她手指上的戒指,略微怔了怔,片刻间就把来龙去脉猜清楚了:“这是他给你的?”
“嗯。”
“是不是还告诉你,我和佟佳人的关系了?”
“嗯。”
“说的有多清楚?”他坦然坐下,“需要我做什么补充吗?”
时宜看他泰然自若的,倒是奇怪了:“你不怕我生气吗?”
周生辰兀自笑笑:“你智商还可以,应该有自己的思考能力。”
她噗地笑了:“多谢夸奖。”
“我和她自幼相识,一直在相同的学校读书,包括现在,也会偶尔有交流合作,”周生辰似乎有些口渴,看时宜放在桌上的杯子,很自然地拿过来喝了口,“后来她妹妹嫁给了我的叔父,我和她取消了婚约。再后来,我也不太清楚是什么原因,她和文川结婚了。”
简短的补充,非常直接地解释了这些问题。
她想,自幼一起长大,又始终有着婚约,却因为这样奇怪的事情而取消婚约,佟佳人的心里应该始终会有他。更何况周文川也说,她和周生辰志趣相投,是同类人。
她转着戒指,思绪乱飘地想着。
视线游荡回来的时候,发现他在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我明天要回去了,”他说,“是明早的航班。”
她把戒指放到桌上:“我也该回去了。”
周生辰早就说过,这次在不莱梅只会留一周,她只是不知道具体离开的日期和航班而已,所以听他这么说也不觉意外,只是有些舍不得。
时宜从没掩饰过对他的依恋。
他也看得出:“这次会议已经结束。但我稍后需要出门处理一些私事,大概晚饭时间会回来。”
“一起去吧?”她征询问他,“我不会干扰你做事情的。”
只是想尽可能多的时间和他一起,哪怕是坐在车里等他。
他略微思考了会儿:“好,你告诉林叔喜欢看什么书,我让他准备一些在车里。”
她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拿来桌上的便签纸,用铅笔随手写了几个名字,都是想看而没买到的书。她的字很漂亮,甚至可以说极有风骨,周生辰拿过来,有些意外地仔细看了会儿:“你的字,应该不会比刘世伯的差。”他说的上次她作画时,给她题字的那位世伯。
她笑一笑,倒是不否认。
毕竟师从于曾经的他,总有些骄傲在。
他把林叔唤来,递出纸笺,吩咐准备这些书给时宜下午读。等林叔退出房间,周生辰才认真看她:“时宜,很抱歉,我们虽然已经是夫妻关系,却连你的字迹都不了解。等这次事情彻底结束,我会空出很长一段时间,让我们彼此了解。”
这个人,总在匪夷所思的地方认真。
她笑,看了眼桌上多余的那枚戒指。
周生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从外衣的内侧拿出钱夹,将这枚戒指放了进去:“这种事不会再发生。”
两个人稍作休息,很快离开酒店。
车内果然备好了她喜好的书,周生辰抵达目的地,下车前征询她的意见,是留在车内等他,还是一起上去找个休息的地方。她侧靠在那里,想了会儿说:“你会去很久吗?”
“不会,”周生辰把外衣脱下来,放在她手侧,“最多半小时。”
他时间观念极重,说是半小时就一定不会超过。
“我在车里等你好了,”她扬了扬手里的书,“还能看半小时的书,否则和你上去,都是不认识的人……其实我挺不喜欢见陌生人的。”
“发现了,”他笑,凑过来低声说,“你会脸红。”
她睁大眼睛:“真的?”
“真的。”
他笑著下车,把她留给了林叔。
不过从周生辰离开后,林叔也离开了驾驶位,立在车子靠前的位置。
这幢大厦的停车场在三层,视野开阔,她扫了眼,只觉得林叔是考虑到她的身份,才没有和她一同坐在车内。她低头继续翻看这本书,野史奇说,百千年流传下来的故事,写的人文笔不错,凄烈处令人动容,慷慨处也自然让人心潮澎湃。
字字句句延展开,几十年几十年地掠过。
直到,出现他的名字。
简单的白纸铅字,寥寥十几行,她却盯了足足七八分钟,不敢看下去。
心脏撞击着胸口,沉闷而又紧张的声音,就在耳畔。
她不是没有找过关于那些半梦似醒的记忆,可大多数句带过,身为逆臣贼子,无人会为他撰书立说。他一生风华,在数千年的历史里竟毫无存在感。
她靠在那里,过了许久,终于逐字逐句地读完了这段野史。
后人著说,大多下笔过狠。
笔者将他描述为少年掌兵,权倾朝野的佞臣,言之凿凿,仿佛自己所写的才是历史真相。时宜沉默了会儿,把这页纸撕下来,撕成碎片,放到了长裤的口袋里。
她没了再看书的心思。
把书放到手边,看到他下车前脱下来的外衣。
忍不住就伸出手,摸了摸,手指顺着衣衫的袖口,轻轻地滑了个圈。只是如此,就已经脸颊发热,像是碰到了他的手腕。
他曾经的“不负天下”,到最后都被淹没。
而现在他想要做的事,在数百数千年后,或许连记载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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