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言信似乎是笑了一声,没立刻回答。
他起身,去取了架在书上的眼镜戴上,顺便,看看邮箱里有没有他要的加急档案。
戚年上一次见他戴眼镜,是在实验室里。
他穿着白大褂,双手撑在桌面的两侧,凝神看着电脑显示的实验数据。
眼镜的边框很容易修饰一个人的气质。
意识到自己在走神,戚年赶紧收回思绪。
不太习惯这样的安静,她轻咳了两声,打破这样的沉寂,“我很喜欢纪秋,教画画的事情没有必要那么严肃地对待,我今天……就是来拿保温盒的。”
“保温盒我放在鞋柜上面了,你等会儿出去带上就好。”他站起身,原本想好要和她谈的事情,已经被她刚才那句话一字一字瓦解。
又是一阵沉默。
戚年抿了口茶,突然可悲地发现,他们之间的话题都实在少得可怜。
他不愿意多说,而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捧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克制地绷紧了声线:“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纪言信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戚年站起身,怕踩到不知道趴在哪儿的七宝,低着头时刻注意着脚下。
等走到了门边,手握上了门把。
却听见身后,几步外,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清晰,沉稳。
下一刻,一只手,从她的身侧越过,落在她面前的房门上,轻轻按住。
戚年蓦然一僵,心跳如擂鼓。
纪言信像是丝毫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让眼前的人承受多大的压力,压低了声音,嗓音微哑:“转过身来。”
戚年没敢动。
心底却狂喧:“这是要干吗!要干吗!”
要是被壁咚的话,那是表现得情愿点,还是矜持地推开啊?
完全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啊!
“我说,”他淡了嗓音,这一次,含了笑,低沉清润,“转过身来。”
戚年腿软了软。
他说话时,微低了头。
气息从她的耳郭上拂过,痒痒的,像是有人拿着一根羽毛在她心尖上轻轻地刷过,简直……不能忍!
纪言信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带着她转过身来。
晦暗的光线里,他隐在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发光。
他缓缓低下头来,原本按在她肩上的手指抬起,轻轻挑开她额前遮挡伤口的几缕发丝,似有意,又似无意地顺手一卷,缠在了指尖。
戚年的声音都开始抖了:“纪、纪老师……”
纪言信低眸,和她对视了几秒,问:“疼吗?”
说话间,那温热的手指从她的犄角上拂过。
戚年的心都像是被他用指尖一寸寸摸过去,心痒难耐。
大概是察觉这样的距离实在太过危险,纪言信只停留了一瞬,便松开了她的发丝,克制地往后退了一步,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依旧是沉稳矜贵的模样。
戚年眨眼,再眨眼……
然后……
落荒而逃。
戚年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当着纪言信的面落荒而逃了。
不得不承认,她是个怯弱的人,在遇到无法承受的事情时,第一个想到的,永远不是挥剑而上。
可这一次……她跑出来之后,就傻眼了。
脚后跟凉凉的,她忘记换鞋……穿着纪言信家的室内拖鞋,就甩门跑了出来。
此刻,站在公寓楼下,上楼换鞋也不是,直接走人也不是……
尤其是——
戚年低头,和蹲坐在她脚边的七宝面面相觑。
有没有人能告诉她,拐了男神的狗应该以什么理由把狗再送回去?
纪秋嘴里还咬着香喷喷的鸭锁骨,呆愣地看着站在书房门口的纪言信,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哥……戚姐姐跑出去了。”
纪言信眼底浮起压不住的笑意,“嗯”了声,不慌不忙地回卧室取了外套穿上,“等会儿把饭煮上,我带七宝去打针,晚点回来。”
纪秋“啊”了一声,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是明天吗?”
“提前去。”纪言信拉开柜子,拿上七宝的牵引绳和免疫证,转身瞥了她一眼,“吃完开窗通通气,不然七宝回来又要撕床单。”
纪秋“哦”了声,默默地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鸭锁骨。
关上门,纪言信轻叹了口气。
纪言信下楼时,戚年果然没走远。
正蹲在花坛边,抱着双膝和七宝大眼瞪小眼。
一人一狗,还真是出其的和谐。
七宝最先发现纪言信,戚年连它的身影都没看清楚,它已经谄媚又狗腿地缠到了纪言信的身边。
他走一步,它就迈一步,亦步亦趋,像条小尾巴。
戚年立刻站起来,尴尬得手都不知道要怎么摆,糯糯地叫他:“纪老师。”
纪言信停住脚步,站在原地。
七宝没刹住车,一脑袋撞在纪言信的腿上,晕了晕。
他忍不住弯唇,先弯腰给七宝套上牵引绳。
长长的绳子落地,七宝低头,用牙齿叼住,自己牵着。
纪言信揉了揉它柔软的脑袋,站起身,见戚年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招招手,“过来。”
戚年抿了抿唇,思想斗争片刻,挪了一小步。
纪言信略微沉默,朝她的方向迈去,把手里拎着的保温盒推给她,“拿好。”
戚年赶紧接过来,抱在了怀里。
纪言信瞥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穿着的那双拖鞋上转悠了一圈,大约是在忍笑,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含混不清:“如果你喜欢,我可以送给你。”
戚年囧得就差徒手劈开一条地缝,把自己塞进去。
他这么一调侃,戚年的脸皮生生薄了几分,一下涨得通红,可又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来,只能任由他边打量,边拿她打趣。
原本就已经很窘迫,可他的目光毫不掩饰,让她更加无地自容。
好像遇见他之后,什么丢人的事,她都做了一遍。
“以后不要再做逃兵。”他的语气随意,深邃又清澈的眼底倒映着她的身影。
戚年看见他眼里的自己,惶然不安。
“不想听的时候可以捂住耳朵,不想看的时候可以遮住眼睛,但不要每次都落荒而逃。”纪言信微曲了膝盖,半蹲下来。
戚年被他这突然的动作惊得下意识地往后,刚退了一步,就被他扣住脚腕。
温热的手指握着她的脚腕,那触感和温度,让她瑟缩了一下,涨红着脸,咬紧了下唇,有些别扭地想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
纪言信抬头看了她一眼,微低了声音:“站稳,别动。”
清润的声音压低,不容抗拒。
戚年立刻乖乖听话。
纪言信松开手,把拎在手里的黑色短靴放到她的面前,这才站起身。
戚年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以为他会替她穿上鞋。
可转念一想,如果会这样做,他就不是纪言信了。
就她所了解的纪言信……也不会做这样逾矩的事情。
她低下头,匆匆地换好鞋,“对不起。”
这声道歉,也不知道是为了刚才鲁莽地穿着拖鞋又拐了狗跑下楼来,还是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又或者……
两者皆有。
纪言信像是没听见,把玩着车钥匙,问她:“我带七宝去医院打疫苗,要不要一起去?”
戚年一怔,看了眼乖乖蹲坐在纪言信脚边寸步不离的七宝,忙不迭点头道:“要!”
她唇角的笑意还未漾开,一抬头,蓦然撞进了他深不可测的眼眸中,漆黑的,像是无波无澜的古井水,沉默寂静。
可戚年就是觉得……莫名柔和。
宠物医院离纪言信的公寓并不远,或者说,纪言信的公寓坐落在市最好的地段,闹中取静,大到商场专柜,小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应有尽有。如果开车过去,不过几分钟而已。
戚年牵着七宝坐在后座。
原本抱在怀里的保温盒随意地放在了坐垫上。
七宝似乎对这个粉蓝色的保温盒特别感兴趣,抬起前爪搭在座椅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它。
纪言信透过后视镜往后瞄了眼,轻笑着提醒:“一旦七宝盯着一样东西超过一分钟,那件东西的下场就是被它撕得粉碎。”
他估计了一下保温盒的坚硬程度,“这个应该碎不了,但难免会被它用来磨牙。”
戚年立刻护着保温盒,丢到了副驾的座椅上,“为什么?它不喜欢吗?”
“看情况。”纪言信略微沉吟,“也许是情绪焦躁需要发泄,或是只是单纯地想引起你的注意,有时候它只是想破坏……”
“七宝温驯听话,聪明懂事,但也很调皮。”顿了顿,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他的声音微沉了沉,“你应该,见识过了。”
他指的是两次被七宝咬坏包的事。
这么意有所指,戚年自然也回想了起来,但一想起七宝歪着脑袋一脸纯良无邪凝视你的表情,以及它撒娇时会打滚,会搭手,会求拥抱的萌态……
戚年觉得,它无论做了什么调皮的事情,都可以原谅。
歪头杀什么的……真心无力抵抗啊。
就在她被七宝萌得周身都是粉红泡泡时,宠物医院也到了。
纪言信在临时停车位里停了车,先下车去后座牵七宝。
不料,刚欢天喜地地下了车,没几秒,七宝就抱头鼠窜地躲回了车里,一脑袋撞在戚年的腿上,拼命挣扎着往里钻。
戚年错愕地问:“七宝害怕打针?”心里暗自觉得好笑。
成年的金毛因为要打针,吓得瑟瑟发抖,这场面……真的是难得一见。
纪言信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静,他示意戚年先下车,几下拎着七宝的项圈把它带下来。
可即使这样,七宝依旧“呜呜”叫着,拼命地想离宠物医院远一点,再远一点。
“七宝,”纪言信蹲下来,抬手揉了揉它的脑袋,柔声哄它,“我们只是来打疫苗,打完就回家,我陪着你,嗯?”
他的温柔并不避忌她。
那样耐心地边哄边安慰,直到七宝呜咽着在他掌心下渐渐妥协。
戚年清楚地看见,他眼底漾开的柔和笑意,轻浅,却格外勾人心魄。
她转身,默默地捂住胸口。
心跳得……好快!
耳朵热了!热了!
又要煮熟了!
刚迈进医院的大门,正在摆药品的医生转过头来,见到七宝,有些意外,随即,含笑问道:“哄它进来花了几分钟?”
“没留意。”纪言信把免疫证递给他,“提前一天。”
万医生接过来翻了翻,留了句“稍等”,转身去拿针剂。
打针的过程很快,一支狂犬疫苗,一支犬瘟热活性病毒疫苗。七宝很配合,全程连哼一声都没有,脑袋耷拉在纪言信的膝盖上,可怜兮兮地看着戚年。
戚年摸了摸它的脑袋,“乖,我下次给你带鸡胸肉吃。”
她话音刚落,原本蔫不拉几的狗顿时抬爪拍了她一下。
戚年毫无准备之下,被它一爪拍愣了。
纪言信缴完费用正好看到这一幕,没忍住,勾了勾唇角。
把一人一狗拎上车,纪言信送戚年回家。
几个路口,相邻的一条街,他却开得格外缓慢,直到戚年的小区门口,他把车停在距离小区不远的大树下,丝毫没有放她下去的意思。
戚年推了推车门,没推开,转头看他,“纪老师,车锁没开。”
“嗯。”他懒懒地应了一声,转头看了眼趴在坐垫上,一脸“狗生无望”的七宝,微缓了语气,对她说,“陪我坐一会儿。”
戚年立刻识趣地坐好。
她隐隐地觉得纪言信是有话跟她说,也不打扰,低头戳开手机游戏,打发时间。
直到——
手心里的手机被他抽走。
戚年正要转头,脑袋被他轻轻地往下一压。
随即,是他微微喑哑的声音响起:“别转头,也不准看我,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听着就好。”
戚年的呼吸一窒,双手不由握拳。
半晌,才点头,答“好”字时没忍住,抖了抖。
纪言信看着她瞬间红起来的耳朵和脸颊,满意地松开手,措辞道:“我今年二十八岁,父母在美国经商,有一家上市公司,所以我从小在美国长大,是家里的独子。一年前回国,在大生化院任教。有一段感情史,无疾而终……”
戚年屏息,忍不住打断他:“你、你告诉我这些干吗?”
她的心乱成了一团乱麻,心脏急速跳动着,有什么东西从沸腾的血液里蔓延,在心尖会聚,心口烫得她几乎不敢呼吸,只能无措又徒劳地拼命遏制。
不对,所有的都不对……
戚年发誓。
她认真地听他说着每一个字,可这些组合在一起,她却什么也没听明白。
他在说什么,他想告诉她什么,她都不懂。
身旁,是他压得低低的闷笑声。
和浑身紧绷,紧张得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戚年,完全两种画风。
戚年咬住下唇,手指被她自己揪得发疼。
“不是说喜欢我?”纪言信收敛起笑意,认真地回答,“我正在给你机会了解我。”
“这么明显,”他转头看着她,目光清澈,“难道你没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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