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喘息了半天,终于断断续续的说出了话:“拿些粥来。”
双叶忙不迭的跑出去端了粥过来,杜衡喝了小半碗,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对双叶说着:“扶我到窗户边看看。”
不过是三五步的路程,杜衡走的艰难,几乎是趴在双叶的背上到了窗口,冬天的窗户封的严实,全糊上了纸,只能看到时闪时现的火光,杜衡依在窗边,去年的除夕,她的身子也不好,却有一个厚实的肩膀可以倚靠,只是最易变的,就是故人的心。
昨夕何夕,有此良人,今夕何夕,君已陌路。外面是漫天的烟火,杜衡靠在窗边,只觉的心酸,眼泪早就流干。
杜衡的身体渐渐好了些,但是整个人恹恹的,时常喘息着,也时常发呆着。有时拿着赵老太太的来信,反复的看着。
双叶看着说道:“少奶奶是何苦,老太太一肚子的抱怨,您还反复的看。”
杜衡凄然的把信放下说道:“她说的没错,我是在尸位素餐。这个位子,我呆的太久了。”
“少奶奶,你在说什么啊?”双叶有些担心。杜衡没有接话,眼神飘向了远方。这一个多月,她想了很多。如果说之前她对赵石南还抱有一丝幻想,那么如今,这丝幻想已经彻底的破灭。赵石南有了孩子,自己的确很多余。可是上天偏偏没有收她,她只能这么继续守在这个院子里。她甚至能想到自己的余生,就是这么圈禁到老,到死。
杜衡开始经常做着一个梦,在梦里照着镜子,总是一头白发,便又每次都吓醒来。杜衡有些失神的问着双叶:“这样的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双叶不知道怎么回答,眼看着杜衡像灯枯油尽一般,却不知道怎么办。这样反复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二月底的一天,冬桑忽然跑进来说道:“少奶奶,外面有两个人找你。有一位姓钟的先生和一个小姐。”虽然少爷临走的时候吩咐过不许少奶奶出去,也不许别人进来,但这座宅子,已经太像一座坟,难得有人进来,冬桑便自作主张的进来禀告。
“找我?”杜衡呆住了,姓钟,难道是钟主编?杜衡有了些精神,忙吩咐双叶从柜子里找着衣服,双叶拿了件青色的棉布旗袍,杜衡赶紧换上迎了出去。
但是门口两个守门的下人却怎么也不肯放钟主编他们进来,看杜衡出来,只是把门打开,杜衡只能和钟主编站在门口说着话。
钟主编递给杜衡一个信封:“终于找到你了,好在当初报社的人员都有登记地址。你的地址还是白芷登的。这是你最后一个月的工钱,还没有给你,加上一点补助,八块大洋。”
杜衡有些意外的接过来,她没有想到钟主编是亲自来送钱:“太麻烦了,其实我都没打算再要了。”
钟主编笑着:“你可以不要,我不能不给。上次你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去。本来我想等你过去,但是等到现在也没见你。我要离开北平去上海了,总不能把这笔债带到上海去。”
“去上海?为什么?报社不开了吗?”杜衡惊讶的问着。
“开不下去了,我并不知道报社里有革命党,牵扯进去后,报社被封了很久,春节后才又启动,但是人员和资金都受到了损失,而且也成了当局的眼中钉,时不时的审查,没法办了。我只好换个地方。”钟主编耸耸肩,“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身?何必非把自己局限在绝境。”
杜衡心里深深的震了一下。忽的又想起什么似的问着:“您知道白芷的消息吗?”
钟主编摇摇头:“我不太清楚。”看杜衡面色憔悴,顿了顿说着,“你要保重身体。我要走了,还有两个作者的稿费也没有送去,我得把这些债都还清。杜衡,你是个很有才气的女子,以后若是可能,希望能再和你共事。”
钟主编说完淡淡笑笑,和身边的那位小姐一起离开。杜衡手里捏着装着大洋的信封,心里的死水似乎被一石激起千层浪。钟主编的那句话几乎要振聋发聩:“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身?”
杜衡的心,终于在这个初春的季节引了一丝活水。自己又何必尸位素餐,终老于庭?手里的八个大洋,够一张去上海的车票吧?杜衡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双叶看出不对,追在杜衡身后问着:“少奶奶,你不是真的想离开吧?”
杜衡转身看着双叶,凄然说道:“双叶,不走我还有活路吗?”
“这,可是——”双叶说不上来,她不希望少奶奶走,可亲眼看着少奶奶受的那些罪,她又觉得不走真的没了希望。无奈之下,双叶只好去找冬桑商量。冬桑沉默了很久,说道:“随少奶奶吧。活着比啥都强。”
四月的北平,桃李正侬,深夜的赵家宅子,冬桑带着双叶往门外跑去,守门的问着什么事,冬桑说着:“少奶奶身子不好了,我和双叶去请郎中。”守门的也见惯了半夜给杜衡请郎中的事,把两人放了出去。
到了火车站,冬桑递给身边的女人一个布袋:“少奶奶,上次和少爷要的银钱,只剩这么多了。您拿着,一路保重。”
杜衡点点头,道了声谢,看了眼远处的北平城,向车站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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