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沉默了须臾,像是沉思着什么,只见紧促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终究是给了刘彻一个答案。
“多行不义,子姑待之。”
卫青伴着暮色离宫后,去了詹士陈掌家中。
窦太主那件事后,刘彻除了封了卫子夫为夫人,重赏了他与卫长子,还将卫家大姐卫君孺做了太仆公孙贺的妻子,又将卫家二姐卫少儿许于开国功臣曲逆侯陈平只后——陈掌为妻。
卫青此去,便是应二姐的邀,去看一看她的儿子,去病。
去病的身份与自己相似,他的生父平阳县吏霍仲孺,以前在平阳侯家供事时,与二姐有了去病。去病跟他姓霍,但是霍仲孺似乎并不像认这个儿子,对这母子俩的事素来也是不闻不问的。
去病比起卫青算是幸运的,他出生后,小姨便入宫做了夫人,舅舅卫青又是建章宫监,卫家一门显贵了不少,打小也没有受过什么苦。可以说是生于奴子,长于绮罗。
但他毕竟随着霍仲孺的姓氏,且不是陈詹士的亲生子,生活在一起也确实甚为难堪。
或许也是因为这份与自己似曾相识的尴尬,让卫青不自觉对去病的疼爱又多了一分。
他来到陈府的时候,日头已然从道路的尽头腿下去了。黑黢黢的长道之上,唯见陈府灯火通明,那温热的灯火透过纸笼安然闪烁,似乎暖了这微凉的夜色,也暖了他孤零零的心房。
如此便就是一个家了。
他曾经多想要给她一个家,哪怕只是这样长安城千万盏灯火中的一盏。
或许,她就是那一盏灯。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的时候,有一个人能独独为他燃的那盏灯火,有一个人能望着门前来往络绎,却独独在等他回家。
这原本是多么奢侈的想法,如今他却也都给的起了。
可是那个人却不在了。
纵使此身共日月,怎堪相思慢杀人。
他幽幽地站在陈府明晃晃的灯下踌躇了片刻,才缓缓抬起手来,轻轻敲门。未等多久,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启开。
“卫大人您来了。”家中的下人前来应门,望着门前素衣长袍的清俊少年不禁喜笑颜开:“老爷,夫人,卫大人来了。”
陈掌与卫少儿闻声便匆匆前来迎门,见卫青孑然立于门前,手中还提着拜访的礼篮,忙笑语晏晏地客气几句,便赶忙将卫青迎了进去。
一早知道卫青今日要来登门,卫少儿早就准备好了满桌的好酒好菜。
家宴之上,觥筹之间,卫青恭敬地举杯与姐姐姐夫敬酒,每每都是站起身来,双手拖杯,躬身敬酒。
他的官位比陈掌要高上许多,又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如此的客气,倒是惹得陈掌一时战战兢兢了起来,连忙把身子压的更低。
一旁五岁的小去病,乌黑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他养父与舅舅一番客套,全然望了要去吃自己碗里卫青帮他夹去的鸡腿了。
卫青落座后,发现小去病根本没有动筷。望着他稚嫩可爱的面庞,不禁抬手宠溺地轻抚他的小脑袋,柔声道:“怎么了,不好吃吗?”
霍去病摇了摇头,可眼睛依旧盯着他,根本不去看碗里的鸡腿。
“鸡腿都不好吃吗?”卫青依旧温和的地笑着:“去病喜欢吃什么?”
“也只有见你来了,他才能这般沉静危坐着。你没来的时候,都皮得能上房揭瓦了。”卫少儿瞥了去病一眼,转头对卫青说:“平日里饭桌上见了鸡腿就和没了命一样,一向都是狼吞虎咽,坐没坐样,吃没吃相。仲卿你别管他,这孩子性格古怪的很。”
一旁的陈章不说话,只自顾自扒着碗里的饭,对于霍去病的事情,他向来是不愿操心的。毕竟不是自己的骨血,可因为卫家的关系,这孩子也算是皇家外戚,又打不得骂不得,于是就干脆装作没看见。
卫青不露声色看在眼里,心里是明白的。
他轻声问道卫少儿:“是我吓到孩子了吗?”
“怎么会呢,你性子是最好的了。他成日都缠着我要舅舅,问舅舅怎么不来。”卫少儿笑道,忙往卫青的碗里夹菜:“你快多吃一点,我怎么觉得你最近都瘦了,是朝廷里事情太忙了吗?”
卫青颔首笑道:“还好。”
“你也到岁数了,改明叫人给你介绍一门亲事吧。现在咱们家也不比从前了,多的是姑娘排着队想要嫁给你呢。”
卫青正喝着汤,不禁呛了一口,微微咳了几声。
卫少儿颦眉:“怎么?你还在等她吗?都三年了,她是不会回来了。”
卫青颔首淡笑:“我不急,看姐姐们都过的幸福美满,阿青就知足了。”
“姐姐?”一旁的小去病忽然冒了一句。
卫青微怔,转眼望着自己五岁的外甥,温柔的眼眸忽然透出光来。
“好看的姐姐?”他也望着卫青,眼睛黑亮,稚嫩却充满了希望。
还不待卫青回答,就只见他忽然扭过头去,捧起碗筷,颤巍巍的小手将碗中的鸡腿夹到卫青的碗中:“舅舅快吃,若是瘦了,姐姐回来会不要你。”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