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马邑城。
飘飘关塞云,微微河汉水。鸟啼花落,柏子烟青。
朝光微斜,悄然洒落在幽园深处的满地被微凉露水打湿的兰草上。
罗裙少女手指一方木勺,舀着木桶中的清水,仔仔细细地一株一株浇了过去。
“暖阁中刚搬出来的时候,有些枯黄了,还好小姐会照料。”身后峨冠博带的中年男子轻声道。
“跟在母亲身边的时候,没学会什么本事……”少女微微凝眸,望着那挂着晶莹花露、郁郁匆匆的满园芳草,轻声道:“也就是这些了。”
“您和夫人一样,气若幽兰,难怪老爷一眼就能认得出。”身后的人赞道。
少女凝神,沉默了须臾,转身踏出兰苑,将手中的木勺丢在水桶里,路过那男子的身边,默念了一句。
“可我不想和母亲一样……”声音清冽又冰冷如山涧的泉水。
中年男子躬身皱眉,正要规劝,却不想被不速之客打扰了。
“哎呀,这高居客当真是‘漠上姑苏’啊!若不是亲来此处,谁敢想着雁门的马邑竟会有如此的圆景。怕是长安城中,也寻不到几处如此别致的兰园了。”
“公孙大人。”中年男子赶忙向来人拜手道。
“这位便是小姐吧。”公孙贺打量一眼眼前的少女,一袭荼白色素纱罗裙,乌发曼丽,眉眼如画的绝色佳人。
“正是。”男子有些迟疑,但依旧颔首道:“门外的下人不懂规矩,大人来了竟也不来通传一声。”
“是本官见这园中景致,想要独自来走走。”公孙贺抬起头来,不禁深呼吸了一口园中的清新:“当真是好啊。聂翁还真是会享受。”
“大人见笑了,我们老爷独爱兰草罢了。”
“这兰花最难侍弄了,别看本官不懂此道,却也知种兰容易养兰难。都说‘养兰难,难养兰,养到难时方知兰’,当真是耐人寻味。”公孙贺讪笑一声:“本官这样的大俗人,就没有这样的好福气,又优哉游哉地侍弄这些玩意。”
“兰草这种东西,只要得空用心打理,总会养得好的。”少女浅笑一声:“大人军务缠身,来我高居客,怕也不是单单为了游园赏兰吧。”
公孙贺轻笑:“小姐此话当真是说到了点上,不过今日可不只本官来了……”
少女抬起头,向着公孙贺身后柳荫尽处的一抹身影幽幽望去,轻叹一句:“既然我高居客今日迎来这样多的贵客,黎叔,你还不快去安排,别怠慢了贵客。”
“诺。”
春风和煦,绿荫之下,朱亭之中。
少女抬手亲自为两位身着官服,风尘仆仆从长安远道而来的贵客奉茶。
“聂翁还是没有传来消息吗?”绛紫缁衣,已过天命之年的男人轻叹一声。
“父亲说,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少女微微抬眸:“两位大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公孙贺瞥了一眼护国将军韩安国,见他低眉不言,自己便轻声问了一句:“聂家现在掌事的,是小姐吗?”
“老爷不在。家里的事,都是小姐做主。”黎叔在身后轻轻向茶壶中添了新茶和热水。
“哦?这倒是稀奇了。难道聂翁这庞大的家业,府中竟没有男丁继承?”公孙贺轻笑一声,望着身边的一脸肃穆的韩安国:“这倒还真是奇了。”
韩安国抬手抿茶:“只要小姐能做主就好。”
少女低眉:“不出意外,今日晌午,单于的使者就会来到马邑。”
韩安国闻后攒眉:“小姐预备怎么做?”
少女抬手,斟满韩安国手边的茶杯:“我们的人届时会杀掉已经安排好的死囚,割下首级悬挂在城门之上,伪装为马邑县令头颅。”
“万一匈奴来使不信呢?”公孙贺补问一句。
“县令的县印,届时也会给匈奴来使作为礼物,让他带给军臣单于,那东西可做不了假。”少女语气淡然,像是再说着日常琐事一般云淡风轻:“按照约定,我们的人最多能控制马邑七日,匈奴大军应在七日后到达这里。”
“此言不虚?”公孙贺追问道。
“父亲没有再传书回来,应不会有意外了。”少女沉静的眸中波光微动:“父亲的性命都压在单于手中,两位大人还担忧什么?”
“既然小姐胸有成竹,我等就不再叨扰了。”韩安国站起身来,朝着仍僵坐在石案旁的少女拜别道:“大军三日之内,必回部署完全,告辞了。”
公孙贺见状也赶忙起身。
“黎叔,送客。”少女轻哼一声,眼下却已凝结了一层不易被察觉的薄雾。
黎叔送走了韩安国与公孙贺二人,回到朱亭时,见少女仍坐在亭中,守着一杯冷茶,静默不语。
黎叔上前去,将杯中茶水倒掉,想要换上热茶,却不想身边的少女忽然轻声说:“五年而已……”
忽然她脸上的冰冷泪水“滴答”一声,滴进了茶杯里,久久哽咽了一句“他就这么急着要离开我……”
韩安国出了聂府后一路上走得飞快,公孙贺与门人寒暄耽误了时间,从后面疾疾追来出声唤道:“韩大人,干嘛走得那样急啊,好些事情都还没问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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