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鸾再一次来到东篱小筑,望着那亭亭如盖的海棠花树。春末里还未开花,绿叶子却油绿的茂密。
五年的时光,对于一个人来说是那样的漫长,可对于树木而言,却仿佛只是倏忽之间的事情。
它如同回忆一样伫立,没有历久弥新,却也未曾老去。
白天的院门敞开着,李鸾不请自来,自然也不知要如何去叫门。她在门外踌躇了一阵,见院中茶香袅袅,轻烟漫漫,于是便探着身子悄然踱入了院门。
细石子路蜿蜿蜒蜒通向树下,古旧石桌之上放着清简的茶具,桌边暖炉中烹着热乎乎的茶水,咕嘟咕嘟似乎快要煮干了。
她赶忙快步上前去蹲下身来,拿起桌上的抹布刚将滚烫的石锅从暖炉上拿下来,屋内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言自语地喊道:“完了,睡过头了!先生的茶要干了!”
李鸾仓皇回头,屋内的人也恰巧跑了出来,见到她不由也愣住了。
“胭脂……”李鸾轻唤一声,看着少女脸上的表情从错愕中生出悲喜来。
胭脂瞪大着眼睛看着眼前人,五年的时间已让她变成了美丽不可方物的绝色女子,可是那清澈的眼神中却还是葳蕤着自己所熟悉光彩。
她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嘴角挂着如初的温暖微笑,似乎漫长的五年时光也只是弹指。
“阿鸾……是你吗?”胭脂颤巍巍地问了一句,眼眶却氤氲出泪水来。
“是我……”李鸾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女子就已跨下阑干,一把将她单薄的身体拥进了怀里。
“死丫头你究竟是去哪儿了!”胭脂抱着她温暖的身体一边泪如雨下,一边情不自禁地抡起小拳头轻轻砸在了李鸾的脊背上:“五年啊,你都去了哪里?”
说罢,她轻轻松开他,见她纤长如羽毛的睫毛上也与自己一样凝了泪滴。
“我回了一趟家……”她强颜欢笑,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淌。
“回家为什么要不告而别!你竟骗我!”胭脂忍不住又在她肩上猛拍一把,眼泪却更加汹涌了起来,一把捧住李鸾的面庞来:“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知道卫大哥有多担心吗?”
“对不起,胭脂,对不起……”李鸾抬手抚住她的手背,也是哭的泣不成声。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低声啜泣了好一阵,这才慢慢平复了心绪,互相搀扶着坐回到石桌旁去。
“你怎么还是这样马虎?”李鸾案上方才被自己救下的石锅,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不禁笑道。
“一时睡着就望了,还好你救了下来,不然先生知道了又要怨我了,说我在家里总是折腾家里的物件,弄坏家里的东西。”胭脂也破涕为笑。
“五年了,你一直都在东篱?”李鸾见她如今也已出落成一个标致少女,不禁问道:“那你与东方先生可是已经……”
“你说什么呢?”胭脂的脸一下就羞红了,连忙打断了李鸾接下来的话:“我与先生坦坦荡荡,只是照顾先生的起居罢了。”
“只是照顾起居?”李鸾见她赧色盈腮,艳若粉桃的面容不禁笑道:“这东篱虽不大,可在这闹哄哄的长安城中,却也像是个世外桃源的地方。你二人朝夕相对,就算是有什么别人又有何可说的?”
“你这丫头,嘴巴是越来越坏了。”胭脂羞愤地狠狠瞪了李鸾一眼,见她却并不害怕,只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于是便也决心反击道:“你只会说我!那我问你,你和卫大哥怎么样了?这次回来,可是要与他成亲的?”
这突如其来的话,却让李鸾脸上的笑意不由的僵住了。
然而胭脂却没有发现,讪笑一声,一双清亮的眼眸滴溜转着继续说了下去:“卫大哥他现在可不一样了,不仅是受人敬仰的大将军大英雄,也是堂堂关内侯了。想要嫁给她的姑娘可是从我们这东篱一路排出城墙外头了。你啊,若是不抓紧去,还是像以前一样由着性子跟他闹,只怕他就去寻别的姑娘了。”
李鸾低眸,避开了胭脂玩笑的眼光,苦笑一声:“既然那样多的姑娘都爱慕他,那他自然是要好好选一个最最懂事乖巧的。”
胭脂似乎也看出了李鸾一提起卫青神色便有些异常,不知是两人之间究竟是生出了什么嫌隙来,别别扭扭的,似乎没有期待之中重逢的喜悦。
但她却也没有说破,只笑言道:“不会的,卫大哥是不会。这些年他的事情我也有听先生说过。他这样的高官厚禄,本应早有家室,可却又迟迟不娶,为了什么,自不必说。我虽与他相见甚少,可当年他为了履你一个约,差点死过一次。那日她血肉模糊地跪倒在我面前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楚。别说是我了,就连先生看了也十分不忍……”
她自顾自说着,抬眸间却看见李鸾错愕的眼神,目光中满是不解和疑惑。
“什么叫死过一次……为什么他会血肉模糊的……”李鸾的喉咙在颤抖,虽然都已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可她却依然觉得心中被人狠狠砸出了一个窟窿一样,迫切地想要知道五年之前的重阳节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莫非你不知道吗?”胭脂有些惊讶。
那样的大的一件事,所溅起的波澜,也曾引得长安内风波不平了一些时日。可身在风暴中心的人,竟然丝毫不知。
“重阳节那日,卫大哥为了来赴你的约,半道上被窦太主的人劫持了,险些被杀害……”胭脂说着又想起了那个遥远的夜晚。
那个满身是伤、精疲力竭的人从马上倒下来,重重地摔在她的门前,那声音仿佛山石崩塌一般。她打开门,借着月光看着他满面的疮痍,气息衰弱,可抬眸间却带着归家一般的安慰与笑意。
“他受了很重的伤,却还是坚持要来找你,跟我说他来晚了,要我转告你莫要生他的气。可那时,你已经走了……”胭脂苦笑一声,抬眼望着李鸾微红的眼眶:“他当时的那个眼神,我如今都记得。我甚至都不敢告诉他你走了的事情,最后还是先生说的。”
这些事,她竟丝毫不知。
她那是心里只有对王孙的愧疚,对平阳的怨恨都一通怒火宣泄在了他的身上,义无反顾地选择离去时又何曾考虑过他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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