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五年,惊蛰。
刘彻半倚在暖阁中,若有所思地听着着窗外寒枝上冰雪渐消的声响。中常侍春陀从外面缓缓推开了雕花木门侧身而入,转上赶紧阖上门,免得冷风灌入到屋内来。
“陛下,卫将军来了。”
“来了就进来吧,要他别总做这些虚礼。”刘彻轻声应道。
中常侍言“喏”,启门出去。不一会儿门又开了来,卫青带着一身风霜之气缓缓入了暖阁。进来便俯身作揖行礼,被刘彻赶忙止住了。
“都听说了?”
卫青闻声稍怔,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今天最新的奏报,伊稚斜有意重新夺回河套,已经开始命右贤部屯兵十余万与河套正北方向,对我河南地呈大举扑近态势。”他说着将案上今早从河南加急传回的红翎密报递给卫青。
卫青似乎并不意外,缓缓抬手接过,低眸看了一眼锦帛上的字迹,轻声道:“进日以来高阙守军也在与臣的军报中提及,匈奴境内似乎又有频繁的人马调度,看起来似乎有想要大动作的可能。”
“自你夺取河南之后,如今已有三年之久,匈奴在我朝边境寻衅滋扰也一直没有停息过。代郡、定襄、上郡屡屡受扰。朕一直隐忍不发,但匈奴人似乎贼心不死。”刘彻抬眸望着卫青:“这些年来右贤王一直都是悬在河南项上的一把刀,不知何时会落下。若是他当真能集结十余万匈奴人在高阙塞外,恐怕誓要杀入陇西,直逼长安才可罢休,朕实在不想有生之年我大汉再遭受匈奴人兵临城下、烽火甘泉的耻辱。”
卫青依旧垂眸,没有与刘彻的目光相接:“陛下的意思,臣明白。”
“你不明白!”刘彻一口打断,目光炯炯地望着他:“朕在朝上每每提及此事时,你总是缄默不言。你不表态,朝中的几个将军们也都不敢表态。牛不喝水可以强摁头,这统率千军万马去与匈奴人生死一搏的将领,难道还要朕强迫着选出来?”
卫青闻声后依旧不露声色,只沉默稍许抬手向刘彻拜道:“臣罪当诛。”
刘彻望着他的模样,身子不禁向后一仰,失望地叹了口气:“仲卿,朕今日要你来不是想要逼你跟朕表一个决心。此战朕势在必得,就算你不去,朕也会派其他人去。朝中的人你应是再清楚不过,他们有几斤几两相信你比朕还要清楚。若你不愿去,可否推举一二来,与朕斟酌。”
刘彻见他颦眉不语,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便又补了一句:“”高阙距离右贤王本部有七百多里,只怕此次出征便不会是小打小闹。朕有意出动十余万精骑出塞,目的便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右贤王部全线溃败,让他们彻底死了重夺河套的痴心妄想。但我军还没有大军团贯穿漠北的作战经验,十余万人的军队浩浩荡荡,便不再是之前几仗的规模可以比拟的。如此庞大的军团需要一个能力非凡且能服众的人来统帅,朕抉择起来当真是左右为难。”
卫青一听刘彻要十万大军大举进攻漠北的右贤王部的想法,赶忙劝告道:“陛下,十余万大军不可全然扑向阴山以北去。若说正面作战,我骑兵的势力仍与匈奴铁骑有着不小的差距。臣以为在人数上没有明显优势,作战环境又是在匈奴人最最熟悉的漠北,我军与匈奴短兵相接,实不为上上之策。臣以为,我军还是应沿用之前的机动的作战策略,在运动中寻求战机。”
话刚脱口而出,便与刘彻饶有兴味的目光相接,两人沉默地对视了片刻,他急忙低垂下眉眼,回避开来:“臣一时情急,在陛下面前失仪了。”
刘彻望着他许久,终忍不住轻哼一声:“仲卿,朕当真是猜不透你了……”
君臣二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话了。
门外立于风露中的中常侍春陀轻轻地扣了扣木门,拉开来一道小缝,向着暖阁中的刘彻禀报王夫人端了冰糖银耳莲子羹在殿外。
刘彻问:“怎么送到这里来了,莫非不知道朕与卫将军在讨论军机要事吗?”
春陀忙解释道道:“昨夜晚来风急,陛下今早上还有些咳嗽。王夫人许是留意到,这才特意炖了润肺的羹汤送来。如今晌午过后,陛下喝一些也是有好处的。”
刘彻微微颔首道:“叫她进来吧。”
卫青闻声赶忙起身,向刘彻拜别。
“你别走,也一起喝一碗吧。”刘彻连忙出声止住了他:“朕和你的话还没有说完。”
春陀恭身退出去请王夫人进来,独留卫青进退无措。
王夫人携着一袭寒梅花香款款进来,见到刘彻先俯身行礼,又转眼向着一旁的卫青微微欠了欠身,唤了一声卫将军。
卫青亦抬手拜礼,始终未抬起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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