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蓦然想起八年前那个初秋的夜里,那个女孩儿温热的身体轻轻靠在他的身侧,两个孤零零地坐在一场骤雨洗涤过后空旷的草原上。身后是柸柸黄土,宿着他们共同记挂之人。
她像是哭累了,如一只受伤兔子一样,蜷缩在他的怀里。他忍不住抬手轻抚她的额发,才感觉道她的额头滚烫,低头看她,目光也有些许的模糊。
她呢喃□□,如同梦呓,他一直以为,她说的都是胡话。
她说,那个人喜欢的人,并不是她。说她再也无法和那个人在一起了。
如今看到昨日那一幕,他心中才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为何姐姐平阳公主向自己推举卫子夫的同时,要一并推举她的胞弟。又为何一向大方端和的平阳,会如此容不下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非要将她送到甘泉宫的浣衣局中,百般折磨。原来那丫头离开长安时,说他的心中已有别人时,是那样的无助。若那人当真是时逢寡居的平阳公主,任谁也都会感到命运捉弄、无可奈何吧。
所以,她原是带着那样的绝望才离开长安,远走他乡。
临行前最后一个告别的人是自己,可他却没有丝毫地觉察出来。
刘彻正回想着往事,枕边的温香软玉忽然覆上身来,娇柔地唤了一声“陛下”便向他的怀中钻去。
刘彻微怔,抬起手来,轻轻抬起怀中人的下巴,望着那俏丽的容颜,眉梢眼角总带着记忆中那个女孩的痕迹。
有些相像,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
他俯下身去将那人一把扯到身下,灼热的嘴唇贴了上去,手指用力地箍着她的肩膀,似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头里去。
“丫头……”情到深处,他没忍住低吟了一句。身下人醉眼迷离,还以为唤的是自己,伸手揽住他的脖颈,换以更热烈的回应。
他是很想把她疼进自己的骨头里的,可是,她从未给过自己这样的机会。
清凉殿中再见到卫青,他还是一如既往风轻云淡的表情。与他侃侃而谈此次北上作战兵力部署与进攻策略,仿佛将那日在湖边尴尬的相遇,抛去在脑后一样。
他听着他井井有条地,一一与他分析利弊,将朝中武将优劣,汉匈局面逐一向他分析汇报,面容与话语均未有丝毫迟疑与忐忑。他越是一切如常,反而让他心中越发泛起一丝异样的滋味。
“臣建议委派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从东边右北平出兵,佯攻牵制左贤王的部队。命苏建、左内史李沮,太仆公孙贺,李蔡,与臣一同,声势浩荡地从朔方出兵,直扑单于主力……”他眉宇淡然,直抒胸臆,似乎并没有在意刘彻眼神的异常。
“单于主力……”刘彻狐疑地打断道:“你去打伊稚斜的铁骑,实非上上策吧。”
“陛下说的有道理,所以朔方之战,也实属佯攻。目的在于牵制住单于主力部队,不让其有闲暇关注西侧的右贤王部。且臣会在朔方逗留数日,故意造成臣与众将一同出塞,目的是单于本部,左右侧翼只为牵制。但实则,我们此次的目的是左翼的右贤王部。”他抬手点了一下案上舆图高阙塞口。
“臣会委派公孙敖与韩说先行带三万人马从高阙出塞。臣与另四位将军从朔方出塞后,臣会火速飞奔于高阙,带领三万精兵长途奔袭右贤王部。中路部队出朔方后保留实力,匀速向单于本部进发,臣估摸两日即可带人奔袭到千里之外的右贤王部。中路军队于两日后,改变行军路线,向西来右贤王部接应臣。”
刘彻听着他如此声东击西的策略,心中暗觉甚妙,但却不露声色地望着他的眼睛,沉默不言。
对面人未等到他的回应,缓缓抬起眼来,两人的目光在沉默相接,交融,最终却因他习惯性回避的垂眸而分散开来。
“陛下是觉得臣的计划有什么不妥之处吗?”他低着头,望着案上的舆图轻声道:“陛下不妨明示,臣好再做修改。”
“没有……”刘彻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他,刻意顿了半晌才又缓缓开口道:“朕以为很好。”
“那陛下……”
“照你的想法去做吧。反正朕要的是什么,已和你说清楚了,至于怎么到手,你思虑清楚就好。”刘彻百无聊赖地应道。对于军事上的事,他向来也都是指一个大的方向。至于细节上的事情,他向来都是信他的。
“若陛下认同臣的想法,那臣便下去与诸位将军讨论作战细节了。”
“好。”
“那臣……”
“仲卿……”他忽然唤了一声,卫青这才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只见他饶有兴味地望着自己,嘴角的笑容有种难以言说的诡秘。
他怔了片刻,忐忑道:“陛下是还有什么要嘱咐臣的吗?”
刘彻未立即回答,只是抬起手来,摩挲在桌上的舆图纸上,修长的食指从右北平沿匈奴沿线一路向西,直至高阙塞口。
“两千里的汉匈延境,你竟把匈奴人当作瞎子聋子一样愚弄。仲卿啊,平日里看起来最是老实本分……”他若有似无地轻笑一声,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所以你愚弄起人来,才真正叫人猝不及防吗?
“陛下臣……”他话还未出口,便被刘彻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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