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注定属于啤酒和小龙虾。
经历了水龙头事件之后,赵惜月紧张了好几天。但隔一天再去许医生家时,发现浴室已经收拾干净,换上了新的龙头,积水也全排干。对方什么也没说,电话也没打一个,还是像从前一样给她留了几张纸条。
本以为工作要砸锅,结果却安然无恙,赵惜月松一口气,这天收工后被朋友孟雪拉着去了大排档。
孟雪说她请客,让她随便点,赵惜月却感觉她似乎有话要说。
两人点了两斤小龙虾和四瓶啤酒,将减肥的事儿暂时扔到一边。
大排档有个常年不拆的棚儿,老板和老板娘在里面炒菜,外头则摆了七八张桌子,一到晚上天天爆满,这股热闹劲儿要持续到凌晨三四点。
她们到的时候不过六点,天色还亮着,人不算多,除了她们外就一张桌子有三个男人围在那里吃。
等上菜的功夫孟雪的话闸子就开了,一边喝酒一边同她叨叨:“惜月,我对不起你,我这个人特别不是个玩意儿。那一年周导的戏,那个女三号试镜,我故意跟你说错时间,害你没赶上。本来想挤掉你自己上的,结果啥也没捞着,去了不过就让人吃两把豆腐。如果换了你,搞不好就成了。”
“没有的事儿,你不行我肯定也不行。”
“你长得漂亮啊。是我嫉妒你,毁了你的前途。”
赵惜月拍拍她背:“没事儿,娱乐圈太乱,进去了搞不好就没法儿全尸出来了。就跟现在这样,在外围转悠两圈挺好的,赚的不多也能糊口。”
孟雪摇摇头,依旧说着从前的旧事。大多是她怎么算计赵惜月,抢她的工作,抹黑她的人品,散布她的谣言。听得赵惜月一愣一愣。
敢情这个圈子里,还真没有朋友可言。
幸好她还有齐娜。
两个人正说着,孟雪突然从包里翻出个瓶子,开了盖子倒了一手心的白色药片,一仰头就着啤酒吃了下去。
这下赵惜月急了:“哎你干什么,这什么东西?”
孟雪似醉非醉,推开她的手:“没什么,就点维生素。你赶紧吃东西,我知道你喜欢这个,今儿管够,你吃多少我买多少。”
赵惜月心想她也不是饭桶啊,两斤下去就差不多了。
这么想着她把手伸进盆里,又拿了一只出来。刚准备剥呢,大排档上突然热闹起来。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十来号人,男的女的都有,穿着大多随意,T恤短裤什么的。只有一位这么热的天居然还是长袖衬衣配浅色西裤。衬衣只解了最上面一个钮扣,两边袖子各卷起一寸,一看就是十分讲究的那种人。
赵惜月打量那人几眼,觉得有点眼熟。像前两天救她的那个医生。
虽然没穿白大褂,但气质很类似,一看就是十分龟毛的类型,和其他人坐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赵惜月没看错,那就是许哲。
他平生头一回来大排档这种地方,竟叫她撞见了。
许哲本来是很排斥这种地方的。卫生不过关,人多口杂,而且他吃素多年,就算来了也没什么适合他吃的。大排档嘛,还是肉和海鲜为主,蔬菜不过是点缀。
但今天被谢志那么一搅和,他就来了。
原来下班前,科室里几个实习医生聚在那里谈论他,谢志路过正好听见了,便一把拉住他推进办公室,擅做主张宣布:“大家不要报怨,今天许医生请客。”
许哲来急诊室这么多年,从没请人吃过东西。一听他请客,众人立马来了精神。
许哲还不算太轴,顺水推舟道:“嗯,我请客。”
“吃什么?”有人问。
“龙虾。”
科室里安静了三秒钟,随即爆发出惊人的欢呼声。
结果没想到是这个龙虾。
不过大家也不贪心,这东西接地气,大排档比高级餐厅更自在。
十多号人拥到大排档,一张桌子坐不下,就把两三张拼在一起。拼桌的时候许哲站在旁边没动手,顺着别人移动的身影,目光无意间落到了赵惜月身上。
正巧赵惜月也在看他们这帮人,两个人的视线就在空中交错而过,然后各自撇向一边。
许哲想的是,居然这么巧。
赵惜月想的却是,哪来的少爷啊,别人都在忙,就他负手站着,跟领导检查工作似的。这种人一看就不合群,居然会跟同事来吃这么平民化的东西。也不怕脏了他的手。
拼完桌大家就坐下来点菜,要了啤酒和龙虾,还有烧烤之类的东西,又额外替许哲点了一碗白米饭两碟蔬菜,随即边喝边聊起来。
许哲安静地坐在那里,从头到尾没吃没喝,也不说话儿,跟尊漂亮的雕像似的。
他从小话就少,后来有一阵儿人略活泼些,可自从她不见了之后,他又把自己封闭到了小小的世界里,轻易不与外界接触。
原本谢志在这里他还能说上两句,结果走到一半他临时有事被叫了回去。剩下许哲一个人坐在一帮不怎么熟悉的同事中间,就像赵惜月想的那样,当真格格不入。
赵惜月和他隔了一张桌子,不时拿眼角的余光去看他。这个人给她的感觉有点怪,明明和周围的环境十分不搭,却能气定神闲坐在那里,不露一丝尴尬儿。
再看他这身打扮,他不热吗?白净的脸上没有一丝汗迹,虽是一脸不苟言笑,但因为长得太好,便让人心生喜欢,仿佛嘴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想起前两天她在食堂收拾秦轩叫人瞧了个正着,赵惜月又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收回目光。
结果旁边桌上最早来的那三位却误会了。
三位都不是什么好人,附近的流氓混混,一见赵惜月长得漂亮口水都快流下来,什么小龙虾,都比不得这女人的一根手指头。
其中一个看起来像他们的老大,微胖的身形个子不高,头上剃了个青瓢儿,拿油乎乎的手抹了把头发,就起身凑上去打招呼。
“两位小姐喝闷酒没意思,不如跟我们一道儿吧。咱们来划拳,输了的请吃饭,怎么样?”
孟雪有点醉糊涂了,大着舌头瞎哼哼,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赵惜月却是口齿清楚,面带微笑道:“不用了,谢谢。”
青瓢儿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一听对方拒绝,欺负她们没有男人保护,直接伸手就去拉赵惜月的手。
这一回和对付秦轩不同,赵惜月没拧他手腕,不过伸出脚来趁对方上前的时候绊了他一下。青瓢儿喝多了酒身子不稳,面朝下摔了下去,牙齿正好磕在旁边的椅子上,顿时鲜血直流。
另外两个有点傻眼,愣了十来秒才冲上前来,扶起青瓢儿仔细看。磕断一颗门牙,牙龈也磕伤了一片,血正汩汩往外涌,弄得他一脸红儿。
这是怎么回事儿?三人都没搞明白。看赵惜月巴掌大的小脸儿上神情自若,以为碰上行家了,轻轻一脚就叫人头破血流。
那都是些欺软怕硬的,见这模样不敢再纠缠,匆匆扔下菜钱,扶了青瓢儿就往附近的省一院跑。
其他几桌也有人看到这情景,纷纷掩嘴偷笑。许哲因为不吃东西,对周围的动静就比较敏感。从青瓢儿离桌开始调戏对方起,他就一直看着。
然后他就想起大学食堂那一幕。
这个姓赵的小姑娘看来不简单,身手好不好在其次,脑瓜子还挺灵活。至少几次见她她都没叫自己吃亏,不是那种需要男人一味保护的女人。
他正准备收回视线,却发现赵惜月也正盯着自己看,于是微微皱眉,和她对视片刻。
很少有人能经得起许哲的眼神较量,厉害如赵惜月这样的也不行。她在这方面稚嫩得很,不好意思和个英俊的男人赤裸裸互看,于是很快低下头去,佯装关心孟雪:“别喝了,回头把身子喝伤了多不好。”
“没事儿。姐姐我千杯不醉。”孟雪推开她的手,拿起瓶子喝干最后那一点。
赵惜月没办法,一脸无奈看着她。倒是孟雪先笑了:“你这什么表情,再漂亮的脸也不好看了。急什么,附近不有医院嘛,回头我要倒了,你就送我过去。”
她这话声音有点大,许哲他们一帮人就听见了。小李嘴欠道:“回头真倒了,咱们就地给她抢救也成。”
其他人听了都笑,只有许哲依旧毫无表情。
那边孟雪喝干了之后不满意,便伸手去拿最后一瓶啤酒,可手刚放到酒瓶子上,脸色却突然一僵,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就跟被人兜头浇了盆凉水似的,立马起了一头的汗。
她摁在瓶子上的手一歪,那瓶子就被打翻在地,激起的动静又吸引了旁人的注意。
赵惜月的反应不如许哲快,刚想伸手去扶人,那边许哲已如风一般冲了过来,将几近昏厥的孟雪扶住,慢慢放倒在地。
忙完了事情的谢志惦记着小龙虾,急急往这儿跑。刚跑过来就瞧见这一幕,心里不由咂舌。怎么好端端的吃个饭,还能碰到病人?
就听旁边有人骂小李:“就你嘴欠。这下真说中了。”
大排档里瞬间活了过来。
孟雪突发性痉挛,身子不住颤抖,人很快失去意识。赵惜月蹲在她身边,紧张地盯着许哲看。
其他医生也都冲了过来,谢志走在最前头,一看这情景就问:“酒精中毒?”
许哲抬头看看桌上空着的三个酒瓶子,摇摇头:“不像,不过三瓶啤酒。”
他看一眼赵惜月:“除了喝酒,她还吃了什么?”
“没有,她连龙虾都没吃。”
许哲仔细观察孟雪的情况,见她面色潮红多汗、瞳孔扩大呼吸急促,加上她有抽搐和昏迷的症状,觉得更像是服用某种药物过量。
于是他又问赵惜月:“你仔细想想,你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她还吃过什么别的?或是喝过什么?”
经他这么一问,赵惜月终于想起来:“有,她吃过一把药。”
“什么药?”
“不清楚,她和我说是维生素,可我觉得不像。”说着她翻开孟雪的包,把药瓶递给对方。
许哲拿过来一看,光瓶子连标签纸也没有。打开一看里面都是白色的药片儿。谢志凑过来轻声道:“这是磕了药吧。”
许哲看他一眼,目光里透露着赞同,然后他伸手把孟雪抱起来,招呼谢志:“拿我车钥匙,赶紧回医院。”
一顿麻辣小龙虾还没吃几口,就这么泡了汤。
赵惜月上了许哲的车,一路跟着去到医院。路上谢志给医院打了电话,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搁下电话他回头看一眼后排的赵惜月,觉得有点眼熟。但情况紧张,两人的心思都不在对方身上,谁也没认出彼此。
车一开到急诊门口,里面平车已经推出来准备就绪。人被抬上去后直接送去急救室。
赵惜月被拦在外面,只能隔着玻璃看里面的抢救情形。许哲的身影在她眼前来回晃着,有种精英男人特有的干练和果断。
过了一会儿,实习生小李出来向她询问患者的基本情况。赵惜月一一同他说了,临了儿拉住小李轻声问:“麻烦问一下我朋友情况怎么样,主治医生是哪位?”
小李一看许哲,再看看赵惜月,自以为明白了什么。他正准备调侃两句,突然觉得这姑娘有点面熟,仔细一想回过神来。这不是那天娄丽丽大闹天台时来救场的那位吗?
小李觉得她挺仗义,跟她没什么关系的事情还能尽心尽力,比起娄丽丽那不要脸的男朋友来说好太多了。
于是他改变主意,回答道:“那是我们许医生。”
说完觉得没回答完整,又加一句:“许医生很厉害,你放心,我们会尽力的。”
赵惜月有点意外这人也姓许,但没多说什么,谢过小李后给齐娜打电话,想问问她有没有孟雪家人的联系方式。
齐娜一听有点不高兴:“这种人你管她死活,早跟你说了别同情她,她从前那么对你,你怎么还犯傻。”
赵惜月不跟她废话这些,要来了联系电话,主动给对方家人打了过去。
孟雪不是本地人,家乡距离S市有点距离,家人接到电话马上出发,慌得跟什么似的。
赵惜月就留在医院里等着。经过两个小时的抢救,孟雪总算救了回来,被推到了病房重点观察。她没有立马走,而是坐在病房前的椅子里怔怔出神。
她手里拿着从孟雪包里找到的烟和打火机,犹豫着要不要抽一口。大概十分钟前她接到一个电话,是个好消息,却也是个坏消息。
老天爷待她们家总算不薄,前两天家属们去做的配型结果出来了,这么多病人里就她妈妈运气最好,竟给配上了。
配上的那人就是那天跟她说这个事的病友的姐姐。
刚接到电话的时候,赵惜月简直高兴坏了,觉得她们老赵家的祖坟肯定冒了青烟。命运当真神奇,她那时候找了妈妈家里所有的兄弟姐妹,这么多人试下来都不成,没想到峰回路转,希望就在身边。
可坏消息也伴随而来。除了巨额的医药费外,还有另一个难题。对方家属电话里和她说了,要求不高,就要十万。他们也有亲人生病,花费实在太大,拿骨髓换钱,这是他们唯一的要求。
赵惜月这些年来东拼西凑努力工作加上卖了老家的房子,刚刚勉强攒够手术费。她上哪儿再找十万块给人家?
如果拿出十万来,那手术费又不够了,有了骨髓依旧做不了手术。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一条道走到黑,进入一个死胡同了。
这些天来压在身上的稻草,几乎将她压垮。所以她想试着抽抽烟,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
齐娜一直劝她试试这东西,说特别好使儿,一抽上就能暂时忘记所有的烦恼。她嫌抽烟有味儿又会黄牙,所以一直不想试。
可今天在医院空旷的走廊里,她特别想来一根儿。
结果她刚打开烟盒,手指头还没碰到烟嘴儿,就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头顶上说:“医院不准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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