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锦媗点头:“人命关天,我会的是熙太子而不是英雄大会,你可以稍微放点心吧?”她朝马车走去,还未等四个假扮家仆的禁军回应,她冷冷伸出手,顿时有人自觉将一直夫人发簪递给她。
华锦媗认得,那的确是孙倩柔最爱的翡翠绿簪。她回头望了一眼赫连雪,二话不说就钻入马车中。
赫连雪目送马车离去,蹙眉不已。
马车将华锦媗载到熙太子某一座依山傍水的私家宅院中,那里景致宜人,花红草绿甚是美好,而孙倩柔正挺着微微凸起的肚皮与两名小有名气的千金小姐相伴而行,在庭院中赏景说话,一副平静祥和之姿。
华锦媗观察了一会,突觉有个婢女如鬼魅般站到她身后,恭敬道:“华七小姐,熙太子这边有请。”
华锦媗就拂袖朝她手指方向而去。
熙太子在某间偏厅内等她,一见她来就笑着相迎,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华锦媗识相回礼,尾随入座。一张茶几横隔中间,上面搁有白玉茶具、极白色茶、精致茶点,茶香熏得房内意境优雅,可惜难掩接下来的冷酷谈判。
熙太子跟华锦媗交过几次手,都是深懂话里藏话、不说透的交际手腕。
熙太子道:“华七小姐,你是本宫最为欣赏的女子,年轻美貌、聪明睿智,最难得的一点是识时务,这些时日相处虽短,但本宫为你痴迷,一片赤城真心,相信你很清楚明白。尤其是此时此刻,本宫甚至甘冒大不违来救你,不惜违抗父命君令……何以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应该就是指——你我现在的患难见真情吧?”
华锦媗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她定定望着这位本该华贵倜傥却被权益扭曲的太子,稳稳地端起茶盏,眼梢处渗出一点绯红,看得熙太子蓦然惊悸。
她道:“熙太子的心思,锦媗自然明白,只是我已与凤世子三媒六聘,虽然拜堂时因相国府胡作非为得延些时日,但名分已有,只能谢绝熙太子的厚爱。”
熙太子双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只是翻着茶盖,忽地不自觉地淡淡笑了。
门外站着的那名婢女突然消失,华锦媗立即扭头望向窗外花园里的孙倩柔等人,发现那名婢女满面杀意地朝不知情的孙倩柔走去,她急忙起身,熙太子快速钳住她的手臂。华锦媗睁着玄金流转的瞳仁回头,却撞见一面银镜反射出自己的面容,不得不散去眼中芒光,佯装无事地抚弄发髻,掩嘴笑道:“这面镜子做工真是精细,熙太子突然拿出来,莫非是要赠与我?”
“是呀,只要你喜欢的,本宫自然送你。”熙太子似笑非笑的将镜子递给她,十分大方。
华锦媗淡淡笑着瞅住他,又见十几名婢女忽然鱼跃而入,然后双手从身后探出两面大镜子,折射着窗外日光再密密围着华锦媗和熙太子站满一圈。她的眼睛立即被镜子反射的光照得无法睁开,即便勉强睁开,也是隐约看见数十个镜中的自己。
熙太子不慌不忙地退到镜阵外,自信地望着被镜子包围的华锦媗。华锦媗难收买,但不代表其他人也是!而且这世界能被金钱收买的术士多的是!
所以——
他前些时候暗中收买数十名术士,针对华锦媗以往出手记录作彻夜研究,发现术法既然防不胜防,那就计取。今日华凤池被自家父皇秘密调往薛家大宅,偌大的凤池府就剩孙倩柔和一帮婢女,谁都没料到会有人对一个与人为善且身怀六甲的孙倩柔出手!
所以——
熙太子成功得手了,只要孙倩柔在手中,华锦媗就不敢轻举妄动!
华锦媗敛了笑,冷了眼,转身回到茶几旁。
熙太子这才负手而立,缓缓坐回茶几另一边,再度询问华锦媗想喝的是敬酒还是罚酒?
华锦媗沉默不语。
熙太子就慢悠悠地等她松口,反正大局在握怕什么?只是等了半盏茶的功夫,皇宫突然传来懿旨召唤熙太子入宫。
熙太子好事被打断,顿显无奈,但来者说皇后突然昏厥亦是生病,熙太子无法与华锦媗耗,只好先离去,但华锦媗——除非给到他一个满意的答复,才能带着孙倩柔安安全全地离开!
——王宫之中,赫连雪亲眼看完皇后口述召唤熙太子入宫的懿旨后,顿时抽身离去。从华锦媗被马车接走的那一刻,他就立即入宫对皇后略施小计,将她弄晕骗旨召回熙太子。
——从王宫沿着城门寻向熙太子私宅的路上,赫连雪沿途望见的是被城门深锁惊吓的百姓们,他们个个面色发白,几乎是簌簌发抖着跪地祈祷。这副惶恐模样,像极面对三年前因李圣香引起的暴雨水灾。天灾让人恐惧,人祸亦让人恐惧。
城外,赤炎军、飞鹰军、烈风营三军已奉旨将薛家大宅秘密包围,静静等待东圣君的第二道命令、
薛家大宅内,三教九流密集围拢在一座凹形台的四周,黑压压的人群,按身份、资历、地位由前往后坐着站着,江湖万事达向子瑜和禹州州主邱炫明、富豪榜第三泉浩杰,艳国夫人常宝纹这四位曾聚禹州选美的人,如今巧合相遇,自然要寒暄一番。
向子瑜既然身为江湖万事达,自然晓得江湖大小人物,他当阅历众人后,不由得感叹当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龙腾堡红家借助商贾薛家的大宅举办的这场英雄大会,且不说众多低调高手相继露面,竟连栾继冧都惊动了!”
其他三人亦是啧啧称奇,只是这回热闹事少了一个九皇爷封元勋,当真是稀奇了。
——其实九皇爷是迫切想到场,只是出门时忽然收到急招入宫的圣旨,说是得陪东圣君下棋。他着实为难,因为这棋可以天天下,但这热闹事可不是天天能凑呀?!可是宣纸侍臣似乎早猜到他会拒绝,当即拿住一卷黄灿灿的圣旨,半威胁半挟持的将九皇爷带入王宫之中。
——私家宅院中,华锦媗被困在数十面镜子围拢而成的牢笼中,目光顾忌望着庭院里毫不知情的孙倩柔。
在人声鼎沸中,忽然间迎来了一声钟磬声,悠远而深沉,场上顿时呈现一派肃静。
众人恭敬俯视缓缓走上凹台的那几人,居中是一位步履平稳的灰袍老者,面容仁慈,仙风道骨,那双眼晶亮聪慧仿佛凝聚天下睿智之华,一位气势巍然的紫袍中年,器宇轩昂,颇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智者之范。还有几位有老有少,有美有丑,但气质非凡,亦非泛泛之辈。
泉浩杰蹙眉道:“这种场合怎么没有玺玉那小子?”
向子瑜蹙眉啧他一下,道:“前些时日他与灏锦心那桩事闹得沸沸扬扬,如此尚未平息,方便出现吗?”
泉浩杰后知后觉地点头,向子瑜却也有疑惑:“不过萧鸿昼也不在,这事就有些古怪!”
“不对吧,他虽说是江湖中人,但身份毕竟是皇亲国戚,他在这种江湖大会上出现才是古怪!”邱炫明说道,“向先生,你也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有龙腾堡和栾前辈镇场,再古怪也不古怪了。”
“说的也是。”向子瑜似是同意的点头,但仍满腹疑虑——此等盛况是由龙腾堡主持召开,但身为堡主亦是武林盟主的红当家却因自家小儿红玺玉一事,正折煞大半精力作挽救而缺席,不得不由其二弟出面。虽说这红二堡主亦是英雄好汉,但轮武功和谋略终究是差了红堡主一截呀!
栾继冧和龙腾堡的人先后入座,钟磬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鼓声雷雷,续声而上,那种暴风骤雨的节奏,将众人翘首等候的心都掐地乱跳。即便大多数人是来看戏的,但应着如此多高人在场,也不由得收敛许多,恭恭敬敬。
可是随着鼓声一声接一声后,大门处依旧毫无动静,坐在二堡主身旁的青衣女子忍不住嘀咕道:“爹,这种阵仗该不会把那只孔雀吓得不敢出现吧?”
“泌儿,别乱说话。”二堡主蹙眉呵斥道,眉宇间却是父爱满满,显然非常宠爱自家这位掌上明珠。如果不是红玺玉与新月山庄二小姐有婚约,他很早就想与自家大哥再来个亲上加亲。
红泌儿鼓腮嘟哝道:“我哪有乱说话?再说了,我声音这么小,其他人怎么听得见?”
二堡主闻言,顿时有些惭愧地朝四周端坐的人拱手致歉:“小女学艺不精,口出狂言,让诸位见笑了。”
红泌蹙眉不满这跟自己学艺不精有何关系,身旁有年龄相仿者看不下去便回道:“这里坐着的都是屈指可数的高手,方圆十里掉根针都能听见,你这还是坐在不到半里的距离,他们怎么可能听不见?!”
红泌闻言愣了下,顿时面红耳赤地不再作亵渎之语。
不过红泌咕哝归咕哝,围台四周的人亦是真的不耐烦这圣裁门的迟迟不现,心想莫非是真怕了?当即议论纷纷,窃窃私语,嘈嘈杂杂,十分错乱。但是吵闹的均是站着的人,坐着的大多数都维持岿然不动的坐姿。这道行顿时一分高低了。
正当众人讨论贬低圣裁门正欢时,空中却突兀地传来一声冷笑——“连这半刻功夫都等不得,难怪只有站的份呀!”这一声宛若晴天霹雳,惊得在场众人一呆。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大门处忽然间现出一片光影,明灿夺目,慢慢出现了一拨人影。而为首那银白羽缎的面具少年,羽缎随风飞扬,白衣广袖翩然,轻摇羽扇仿若从天而降。最令人熟悉的用剑高手肖定卓紧随其后,年轻的韦青背剑其由,还有十几名黑衣蒙面高手跟随,此等威仪之下,竟令大多数人不敢抬头直视。
红泌望着迎面走来站最中央那人,不由得惊叹——那是何等潋滟绝代的男人呀?他就这么随意走着,放荡不羁,却又从容到泰山崩于前而不乱,尤其是唇角含笑扫过来的一眼,浓黑而深不见底,却又野心勃勃的让人瑟缩。这只孔雀当真是比传说中还要传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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