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金猊轻装离去后。
华锦媗目送,笑影犹在但面色却是微沉。
唐九霄迟疑道:“我原先并不知道东圣国出了这些事,这两日只是想压压凤金猊的劲,免得他心浮不懂得珍惜你。”
华锦媗失笑:“我明白,所以九哥不必介怀。我跟凤凰来日方长,不急这片刻功夫。但你对这个妹夫可算满意?”
“女儿家,不害臊。”唐九霄失笑,疼了妹妹那么久,想了妹妹那么久,好不容易再次相认,她就被一只醋劲十足的狻猊给拱了,他这哥哥还没舍得放开,这只狻猊倒是处处惹人嫌,叫人真是羡慕嫉妒。但,凭心而论:“能配得上你的必须是人中龙凤,他足以!”
一旁的秦拂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声与华锦媗唠嗑:“诶,我还是第一次听得你这哥哥张嘴夸人。若不是我这辈子短命不好拖累人,我铁定与凤金猊争,假设最后争到你的人是我,你这哥哥改口夸得就成我了吧?”
华锦媗鄙视道:“你不见那里还有个赫连雪在?他夸过赫连雪没有?就算你长命百岁也争不到,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我就爱那只五行缺火的鸟儿。要是没有他,我这辈子要么青灯古佛或者养群面首醉生梦死得了。”
秦拂樱尴尬挽尊:“你哥说得对,你真是不知害臊。”
华锦媗挑眉:“起码比死要面子活受罪来得好。”
说罢,她转过眸眼,眺望琳琅国的方向:“在我昏睡的半日时光里,江一白直接先斩后奏地带着韦青他们离开,是觉得我会阻拦吗?”
秦拂樱笑:“你怎么不觉得他是没勇气面对你呢?他自知再聪明再谨慎都算不赢萧弘昼,这趟除了送命就是送把柄,左右都是给大家添后顾之忧,但为了韦青的命又不得不搏一搏,所以只能不告而别。”
“要想救韦青和媚以璇,他们必须跟萧弘昼打交道。拂樱楼在一照城的爪子已断,你需要抓紧时间重新布棋,我想尽快知道他们的消息。一白他们不怕死,但我却有点怕,大家自幼相识——”华锦媗喃喃,“十年的感情不是假的。”
秦拂樱点头,没去嗤笑华锦媗。
谋士在别人眼底均是理智过头的冷血之人,可他和华锦媗不全是,这世界在他们眼底仍是有情的。
夜里,被翟陀头搅得兵荒马乱的营帐终于安静下来,他已找齐人,冲华锦媗跑来时姿态尽是手舞足蹈:“我找到十九个人!”
秦拂樱问道:“救焚音有多大把握?”
华锦媗想了想,“只要我能撑住他在换血时不死,以翟陀头口气,就不会有事。”
秦拂樱点头:“我这些时日脑海里莫名闪过各种画面尽是血肉模糊,我确定不是我见过的历史来往,所以极有可能是预言将来——在不远的将来,我们会遭受前所未有的硬战!”
华锦媗一时沉默,气氛仿佛凝结。良久,“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多智谋都无济于事。希望——”她微笑,“我们不是绝对的输家。”
唐九霄已命人连夜拉起一座营中营,焚音躺在营内最深处,床边围满齐高的白色蜡烛,床左站着华锦媗,床右站着赫连雪,翟陀头则摊开药箱正用烈火灼烧器具。隔着一层帘幕外,则站着秦拂樱、秦筝、肖定卓以及那十九个躺倒的将士跟五名军医。帘幕最外面,才是由唐九霄率着数十名亲信团团包围着。
守卫森严,气氛凝重。
待翟陀头准备齐全后,赫连雪便抓着焚音的两腕用力一摁,裂开他十处指尖的皮肤,刺鼻的黑色血液随即渗了出来。床沿四周的蜡烛无火自燃,随着华锦媗翩跹掰转的手指,焰心有光,纵横交错,在焚音上空形成一个阵纹繁华的守护阵法,玄龙金凤渐渐盘旋其中。
她暗忖:焚音,你帮了我几次,这回我终于有机会偿还了……
翟陀头将四根粗细如筷的管子递到外营,外面立正的秦筝和肖定卓一听见营内的龙吟凤啸,就迅速接过细管,拂袖一抛就精准插入躺倒的士兵臂膀中。有名军医随即上前查看插管口的血液流动情况,以防意外再生。
鲜红色的血液顺着细管流向营帐中心。
翟陀头将血管瞄准焚音心脏边缘扎落下去。他需要换尽焚音全身的血,再冲净骨髓,最后……就赌焚音能不能扛过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外面原本日中、逐渐日落、最后月起,颜色深浅不一的血从营中营地面朝四周渗出,秦拂樱看着满地鲜血,眼神越发沉重。更不提营中营的人,血顺着他们鞋底往上漫。
华锦媗看着焚音指尖渗的血好不容易恢复成红色,却又见焚音心窝处的皮肤开始扭曲。
翟陀头的手便摸过去,发现心脏里有活物在动。他蹙眉,竟还有条最大的出不来?!
赫连雪的心神已与焚音绑在一起,他正用自己心神润养焚音,所以眉目紧闭,不知外面发生什么事。
华锦媗唯恐他心乱就示意翟陀头安静,由她处理。她伸手覆在焚音心窝处,感知穿过皮肤渗入焚音体内。焚音的血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至少是有细细流动……他的筋脉也在微微颤动……不过——焚音体内自有一股抵抗她的力量,导致华锦媗的手被弹开,掌心出现了几道裂痕。
翟陀头面色顿变。
华锦媗瞟去一眼:淡、定。能操控焚音的傀儡术如果只是换血就能轻易破解,那焚音还能轻易中招?而且这也不像玉琉璃该有的能耐。越是艰难,越是保险。她流血的手掌选在焚音上空,鲜血一滴又一滴地落入焚音心窝处,那里随即冒起两股争执的烟雾。
——远在琳琅国的琳琅女皇一身冕服,日月星辰山九龙纹,墨发高盘束在金冠之下,翘起的眉眼凶狠凌厉,紧紧盯着案桌上的玉匣里正抽搐的蛊母。
华锦媗的手慢慢弓成爪状,以势如破竹地冲势抓下去,强势破开焚音心窝处的抵抗,直直插入他的心脏边缘,切实摸到那颗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
赫连雪迅速睁眼,射向华锦媗的动作。
“别慌,大家各忙各的。”不等赫连雪追问,华锦媗收缩的指掌抓紧了焚音的心——躲在心脏里作祟的东西。
翟陀头看着她指掌白皙却青筋蹦得吓人,一时间惊得咬住舌头,哪有活人的心脏能被这番折腾?
可是赫连雪的心神却愈发稳定下来,他看着华锦媗的动作轻轻吐气,华锦媗在“感知”焚音的身体,他也是,所以他静下心后就能发现华锦媗的手掌在与某物抗衡,他遂稳住自家先生的元神,以防再被这异物发威给控制。华锦媗睨了他一眼,慢慢闭上了眼。赫连雪也随之闭上了眼。
翟陀头:“……”这是欺负他不懂术法吗?
营中营已被围着密不透风,但此刻,他们衣发无风自舞,犹如鬼魅般在空气中一缕一缕的散开。两人眉心朱砂亮到极致,仿佛就要燃起来时,华锦媗蓦然将手抽出焚音体内,赫连雪随即扑向焚音心口,在华锦媗拽走那条东西——那条东西缠着一颗心脏——而心脏也随之要被拽离时,他伸手切断两者的关联,将险些离体的心脏用力按回焚音体内,同时也阻止了大量鲜血喷溅。
赫连雪喊住还在发愣的翟陀头:“快止血!”
外面的秦拂樱等人听见动静迅速冲了进来,见赫连雪和翟陀头忙着给焚音止血,又赶紧去寻站在角落的华锦媗,却见她手掌正掐着一条狰狞甩尾的东西。这东西血淋淋的,起初挣扎时像条虫子,后来又变成巴掌大的婴儿模样,发出哇哇哇的哭喊声,叫人好生可怜,更何况华锦媗还是个孕妇?
只是,华锦媗面无表情地攥紧右手,掌心燃起火焰,直接烧得这条酷似婴儿的东西凄厉尖叫,直至化成灰烬。
——抽搐中的蛊母,随之爆裂。
——琳琅王宫中的女皇面色沉如水,看来华锦媗即便为母,也不弱!
华锦媗嫌恶地甩去手里的渣烬和血水。
秦拂樱递上一条干净的帕子。
华锦媗擦净手,返回床边:“焚音现如何?”
翟陀头定定看着她,声音莫名激动:“他身体所有伤口都止住了血,五脏六腑都在恢复。你们这种神仙画画般的人物,居然连挖心脏都能承受?佩服佩服呀——”可话音刚落,其中一位“神仙画画般人物”的赫连雪却踉跄倒下,幸好被肖定卓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就像蹦到极致的弹簧,一下子松开,累垮了。
翟陀头:“……”老子还没夸完呢。
华锦媗让肖定卓扶赫连雪回去休息,但赫连雪拒绝,他要守在自家先生身边唯恐再有意外。她只好让人把焚音搬到另一座收拾干净的营帐休息时,顺便多摆一张床给赫连雪躺。可赫连雪就连躺着时,双目都是死死撑开,众人劝不得,华锦媗只好搬了张凳子坐在两榻中间,安抚道:“有我寸步不离地守着,这总行了吧?”
赫连雪望着她,竭力抓住她的手腕握在掌中,这才慢慢闭上了遍布血丝的眼。
华锦媗抽了抽手,抽不开。“……男女有别,我是有夫之妇。”
赫连雪四肢僵硬,握着她的指掌更是僵硬。
唐九霄想上前帮忙,却见她无奈地摇头,索性将胳膊搁在赫连雪的臂旁,反握住他僵硬的手掌。待时间久了,这浑身绷紧的人才终于松弛下来,一呼一吸极是均匀。罢了,她左瞧瞧焚音右瞧瞧赫连雪,示意所有人都退出去各忙各的。赫连雪即便睡了,那敏锐的身体本能还在,要想让他睡个安稳觉,自己还真不好离开。毕竟除了焚音,就剩她这么一个术士是靠谱的,可令其在熟睡中感到安稳。
华锦媗守着这对师徒,另一只手则空出来翻阅秦拂樱让人送上来的讯息。
久了就易犯困,她便侧着身子趴在焚音床沿睡下。
她向来睡眠浅,意识混沌中,隐约感觉到有人正揉着她的头发,于是睁眼望去,恰巧对上焚音略显戏谑的眼神。她忍不住心头一热,喉间涌过火辣辣的苦涩,却言不由衷地支颌笑道:“老妖怪你总算醒了……”
“没大没小,好歹我当过你冒牌师傅。”焚音美目含嗔,手掌重重盖在她头顶。感觉旁边有异样,他挑眉望去,意外捕获隔壁躺着一枚小徒弟。
赫连雪听见声音也迅速醒来,他看见焚音也是激动得落泪,却见焚音眸光烈烈地盯着他腰侧看,他顺势往下看,发现自己还抓着华锦媗的手腕,抓得还不是一般的紧呀。他再抬头看华锦媗,后者翻着白眼,他滞了会才镇静松开,理衣下床,跪到华锦媗身边,殷殷望着自家师傅,那眼睛睁得可非一般的可怜。
焚音忍不住感叹小徒弟表情越发多了,不吝伸手,摸了摸小徒弟的头发,给了同样的待遇。“你们倒是有能耐,居然把我救出来了?”
华锦媗笑道:“事在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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