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绣球招亲的日子,姗姗来迟。
秦采青等众多武将贵女,摩拳擦掌地簇拥着华锦媗到抛绣球的高台处,可事与愿违,四面八方宽达百余尺的官道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一匹马,甚至连一只小狗小猫也不复见。而大道两旁被插满了无数支宛若赤炎般鲜红的大旗,旗帜猎猎作响,每面旗上都用黄金绣线绣了四个大字——赤、炎、金、猊!
各家酒楼的老掌柜们纷纷摸着心口对天发誓,他们活到现在还没见到这条街空过。
凤府世子之意,一目了然:华锦媗想嫁人?好,很好,非常好。她要嫁人,这世道也就只有一个凤金猊可嫁,其他人则省省吧。
拂樱楼将秦筝临时借与华锦媗调配,当秦筝集齐各方消息赶到绣球高台,显然对这高台周遭的空荡并不意外。
——因为她已查到凤金猊前些时日调动赤炎军,暗暗将那些冲着绣球招亲的人全部记名,今早又找各种理由将他们“合理”扣在原地。以防万一,就连国师府的赫连雪、王宫的少熙帝、宓鸿山都派人悄悄盯着,连良师益友却未婚的梅文俊都在他的防守清单上。
种种迹象表示,不仅包括是对华锦媗曾表过心的男子,只要是公的,无一例外,都没有机会靠近绣球高台。
华锦媗对他这番大手笔还真是佩服。
秦采青取笑道:“难怪凤世子前些时日还敢扬言出手帮忙?锦媗妹妹,这回谁闹谁可说不定了。”其他姐妹们亦是笑得掩嘴配合。
华锦媗昂首:“那可不一定,我若真想玩,他也不容易得逞。”
众人正打算撤退,却有一辆贵妃榻慢悠悠地抬入官道,将胡须剃净重现惊人美貌的赤炎世子正四仰八叉坐在上面,啜着茶似笑非笑道:“行了,时辰已到,绣球该抛了。”
如此笃定口吻,让华锦媗更是起了逆反之心,道:“不抛!我觉得今日这个时辰不佳,明日再来,或者后日再来!”言下之意,饶是凤金猊防得了一日也防不了多日。
凤金猊闻言果然变色,磨牙哼道:“既然说了今天就今天,言而无信,不要脸!反正现在就我一人,你绣球抛不抛都无所谓了,我自动胜出。喏,这是聘礼,本世子赶时间,赶紧跟我回府拜堂成亲!”
众人看着凤金猊手心摊开露出的二两白银,好笑地瞧向华锦媗。后者却将绣鞋脱了,冲他那张得意的脸砸过去:“抛你妹夫!“
岂料黑影直接绕过绣鞋,顺着高台飞速上台,直接将华锦媗扛在肩上带走。
华锦媗忙呼救,开篇就垮,后面的戏还怎么唱?
秦采青等人回神,暗叹怎地被凤金猊迷了神,赶紧追上前将他拦下来,仗着女子身份让凤金猊不敢伸手推搡,这才给了华锦媗逃脱机会。
可倒手的媳妇怎么能飞?凤金猊能屈能伸,先是厚着脸皮拜求各位姐姐手下留情,可姐姐们不让,他就冷静等待机会,然后瞅着某个间隙快跑。就算是躲进凤池府又如何?他今天还非得把婚事办了!由他一手操办的迎亲队伍,亦在后面敲锣打鼓,一路轰轰烈烈地追到凤池府。
凤池府的主人华凤池正杵在大门中央,待华锦媗和秦筝几个女子跑回府,他似笑非笑地挡下紧随而来的凤金猊。
面对大舅子,凤金猊先是反射性一怂,但又迅速壮了胆,又不是打不过华凤池,于是纵身就扑上去准备硬战。
哪知华凤池不接招直接闪开,他这就十分“轻易”地闯进了凤池府,心下生疑时,却见庭院中央又站着一位威严男子,抬眸一瞥,当场头皮发麻。这是唐九霄!绝对打不过,可他怎么来了?
算了,打不过也得打,凤金猊内心小火焰爆燃,“就算三皇五帝来齐都没用,今天谁都别阻止我抢新娘!”
唐九霄瞟着凤金猊,冷若冰霜。
对于这个抢走他好不容易找回的妹妹的混小子,他是又气又恨,可女大不中留,故而咬牙道:“凤金猊,锦媗是华凤池妹妹,但也是唐皇亲口所封的义妹,所以论名分也是本将军的义妹。我妹妹的相貌身份可谓当今女子的最尊,她要出嫁,断然不嫁凡夫俗子,如今人就在后院,就得看你到底有多少本事抢到!”
凤金猊冷道:“我志在必得,你放马过来。”
唐九霄蔑笑:“确定就凭你一人?别说我们人多势众欺负你,给你半个时辰找帮手,琴棋书画文韬武略样样都备齐。”
“这是抢亲还是考状元?”凤金猊不由得皱起了眉,听得唐九霄语气如此自信,定然设有花样百出专门刁难他的关卡。他虽然文武双全,但大舅子们素来手段阴险,既然给了一回堂堂正正迎亲的机会,谨慎起见,集思广益总比单打独斗来得妥当。
凤金猊抱拳离开,火速赶回府邸叫了表哥陆宝玉,又分头各自找来宓鸿山、许平卿,保险起见连梅文俊、赫连雪等等都一并拖过来。
翻脸就属他凤金猊最快!
利用人毫不手软!
但众人一听凤金猊娶亲需要过关斩将,顿觉新鲜,随即跃跃欲试,一同来凑热闹。
于是——
弘阳城以凤金猊为首的武公子、以赫连雪为首的文公子,头回人数全凑齐,聚在凤池府门外展开历史性的第一次合作会晤!
看着外面聚满的青年俊才,躲在门后窥视的灏锦蓝拍着胸口,喃喃:“金猊哥,幸好你们没小觑新娘这方的力量,连我见了都害怕。可没办法,我是锦媗最好的玩伴,今日得以女方身份部署关卡,但你们放心,我心向太阳,身在曹营心在汉。”
唐九霄和华凤池两位新娘兄长则登上二楼,临窗饮茶聊天,反正所有考验明面由华离羽张罗,暗有焚音出策。焚音出手,绝不好过,他们只需看戏就好。
待凤池府大门一开,文武公子严阵以待,数十名奴仆拿着木架将大门来回堵个密实,阵仗看似吓人,但一见竟是由灏锦蓝打头阵,顿时嘘声一片,气得原想放水的灏锦蓝叉腰瞪道:“都给我安静!否则你们就别想迎娶新娘了!”
众人闻言叫嚷:“锦蓝,你搞什么鬼?平日里称兄道弟,好东西可没落着你,怎么还加入敌方阵营了?”
“谁叫我是锦媗最好的玩伴,哼!”而且刚刚还得罪他了。灏锦蓝抱臂,“这第一关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就不开门,你们能拿我怎么着?”
众人又继续叫嚷:“锦蓝,就凭这些木板能拦得住我们吗?”
灏锦蓝胸有成竹的大笑:“我知道你们武功高强自然拦不住,可凤池哥跟九霄将军就在楼上看着,你们强闯可就算破坏规矩了。坏了规矩,金猊哥立马就被取消迎亲资格!”
“锦蓝你——”
凤金猊冷静拦下辩驳的友方,道:“锦蓝,要怎样才能开闸放我们过?”
灏锦蓝回道:“我这关是最简单的,凭我高兴即可。”
那还真是简单。
熟知灏锦蓝脾性的人顿时将各种奇珍异宝、吃喝玩乐、新鲜事物统统列个遍,灏锦蓝听得内心澎湃但面上仍不显,因为他还想要更多,等到众人说得口干舌燥后,纷纷追着灏锦蓝狂问:“够了吗?怎么还不开闸?”
他这才叉腰傲娇道:“勉勉强强,算我高兴一半。先把你们说的东西,白纸黑字画押下来,免得以后反悔。”话落,身边有个婢女已将两张白纸记得密密麻麻,然后透过缝隙塞出去。
众人寂了一下,杀气腾腾的盯着灏锦蓝,可为了凤金猊婚姻,只好闷头画押。不过,“这么多东西怎么才算一半?”
灏锦蓝将纸张折好小心踹进怀,大言不惭:“这一半还算是我看在往日情分给你们放的水,因为就算画押我也不放心,总得到手才保险。现在呐——把你们身上所有值钱的交出来,只要重量超过五斤,我就高兴另外一半。各位,动作快点吧,时间紧迫,后面还有好几关呢!”
众人怒瞪灏锦蓝,纷纷决定秋后必定算账,然后果断掏出身上佩戴的银两和朱玉翡翠等放进婢女端来的木盘。可这些东西统统压在秤砣托盘上,就差那么一点点才达标——规矩不可废,灏锦蓝不容商榷,铁公鸡到底。
吵吵闹闹下,凤金猊忽然脱了外衫扔过去,“我这衣衫是金丝走线,也算是值钱东西吧。”而且还不说偏偏加了这件赤炎红衫,重量恰恰达标。
这下子,众人不等灏锦蓝辩驳,赶紧手脚利落、“名正言顺”地推向闸门朝里跑,但见凤池府前院纵列摆了五张桌子,每张桌子只坐一人,但面孔均是熟得让众人甚至天下人腿一软,然后心一颤,瞬间无语凝噎的大人物。
他们后知后觉,刚刚被灏锦蓝气得心肝脾肺疼的第一关还真是最简单的一关!
只因为——
第一张桌挂着“文”字,斗琴棋书画。坐着明校校长孟思远,且不说孟校长德高望重、文思敏捷,就看看闯关的这群公子,至少有一半是他学院的学生。
第二张桌挂着“略”字,斗行军布局。坐着烈风营军师蒋迪川,四国公认最强军师,实战丰富,谋局首屈一指。没有实战经验的武公子蔫了,有行军经验的蔫一半。
第三张桌挂着“武”字,斗武功身手。坐着仙风道骨的栾继冧,江湖第一高手,无需置疑。武公子们将近覆没。
第四张桌挂着“生”字,斗衣食住行。坐着艳国夫人常宝纹,美人榜首唐瑶光早被摒出,她顺位独尊。众所皆知出身青楼却不染污浊,慈善行天下,名动四国,才色双绝。不食人烟的文公子也跟着蔫一半。
第五张是挂着“术”字,斗……等等,凤金猊等人坚持不倒,肃目横视赫连雪:“说好的,今日不成功便成仁,这输赢不仅是金猊娶亲大事,还关系到文武公子的名声。现在大家对上自己的老师都没怂,你也要拼尽全力。长江后浪推前浪,必须把前浪拍在沙滩上!”
赫连雪望着自家先生坐在第五张桌子上,面色不为所动,但脖颈喉结却滚了又滚。
在场年轻人进门时就押完身家,如今这副阵仗更是赌上文武公子的名誉。
各个绷紧全身神经,不仅为抢新娘而战,还要为尊严而战!
空气中弥漫着熊熊燃烧的斗气。
“哇,凤世子和雪国师这联对得真好,还有文俊公子那琴声真是悦耳动听呀。”
“哎哟,鸿山和宝玉的战略布局能力提升了。不过呀,还是金猊更胜一筹。”
“不愧是江湖第一高手呀,绝非浪得虚名。啊啊啊快看,这么快趴倒大半了?完了,前面文略还能以风格别致险胜,但这功夫是实打实的输赢呀。诶,等等,金猊世子和雪国师联手出的是什么招?我是不是眼花了,他们两个居然赢了?奇迹呀!”
“啊啊啊,你们快看看他们到艳国夫人这一桌的人全都蔫了。就说这些男子精通文韬武略还不够,柴米油盐酱醋茶才是生活之道。”
陆思媛等女眷瞧着前院的热闹,笑得不亦乐乎时更不忘评头论足。
灏锦蓝这厢抱着一筐宝贝兴冲冲跑来。
她们瞧了眼,打趣道:“哎哟,锦蓝弟弟这回可是赚了。”
“那是,平日里我瞅着他们戴着的这些东西都是好东西,可父王管我可严了,哪有闲钱买这些?”灏锦蓝得意极了,又催促道:“姐姐们别看了,孟校长他们最多刁难一小会,马上就会放水让他们过关,咱们还是赶紧上楼准备吧。“
“行。”陆思媛她们顿时跑回后院。
小二楼是华锦媗如今的阁楼,一楼是迎客小厅和书房,二楼是寝室。
华锦媗已由秦筝伺候着穿上了大红嫁衣。这件嫁衣是唐宜光当年为华锦媗精心准备,由五名世家传承、绣工了得的老师傅一丝一绣亲自所制,足足耗费四十日才完工。他因坐镇唐国不得亲自出席,只好交托唐九霄带来。嫁衣款式别致,缀满各种珠宝翡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犹如镶光,灿若天仙,当真称得上是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华锦媗穿上它,粉黛未施但已光彩照人。她披着长发坐在镜前,四周围满惊叹的夫人和小姐们。
参将夫人一边拿起犀梳为她梳发赐福,一边嘀咕道:“这回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
“呸呸呸,大喜日子说的是什么话呀?”巡抚夫人在旁皱眉骂道,“赶紧将新娘子装扮好,慢吞吞的,我都想抢你这梳子代劳了。”
“这可不能抢,明明说好是由我这个百福人来给新娘子梳头的!”参将夫人握着木梳哼道,然后又打量华锦媗啧啧称赞:“新娘子还没上妆就这么漂亮,难怪凤家那眼光高心气高的混小子,成天闹着要赶紧定下来。”
众人笑呵呵应是,随着参将夫人的动作齐声喊道:“一梳梳到底,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唱词还未结束,倒有闹声从前院近到楼下,巡抚夫人忙道:“怎么这么快?这粉都还没上完呢。”
秦筝在旁微微笑道:“夫人莫急,再给他们加试题拖时间就可。”
灏锦蓝趴在窗沿看着楼下那群人的狼狈模样,于心不忍:“那也别出太难呀,金猊哥为了锦媗都豁出去了,就连衣服都当我这,他们今天看起来都太可怜了。”
秦筝笑道:“灏世子莫担心。”然后走到梳头华锦媗的身边,取下她左脚的绣花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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