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皇后陈氏怀上龙嗣!这一天大的喜讯足以冲淡之前皇帝重病时众人积累在心中的阴霾。
当今皇帝生育能力并不强,这是两都勋贵重臣都心照不宣的事,比起其父武成帝的十四子四女,和与之同岁的南阳王的四子,以及小两岁的同胞弟弟高俨的五子二女,皇帝被衬托得更加膝下凄凉。
皇帝不怎么好美色,有名分的后妃仅有四位:斛律皇后自生下太子后,再不见有怀胎迹象;右皇后身子弱,怀孕机会渺茫;胡娥英更是一心一意抚育晋阳公主;新晋的弘德夫人之前数月得宠,也不见怀孕。
宗室老臣看着皇帝仅有的一双儿女暗暗着急,甚至有人怀疑皇帝是否已不能生育。
再加上皇帝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时常生病,子嗣这么稀少,如果皇帝突然崩逝,太子又出事,皇位的承袭肯定会发生大变。
现在右皇后被诊出怀胎近三月,总算让老宗室的心放下了一半,若是能生下健康皇子,他们的心就真的能放下了。
但他们却不知皇帝的心思与他们正好相反。
※※※
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皇帝却不是在蓬莱池与众人赏月,而是被迫待在龙乾宫。
赵书庸悄悄挑起眼角,余光瞄到正把玩组佩的高纬,又抬头看了看前面说得滔滔不绝的老臣,随后默默抿紧了嘴角,按下了笑意。
站在中央的老臣说得口干舌燥,却发现皇帝都不在看自己,他气得瞪眼,大声道:“书院新政万不可为,陛下切不能年轻妄为!”
高纬抬头,似是无意识地舒展身子,实则给下方的方靖递了个眼色。
方靖会意,微微一笑:“诸位大人方才说百姓有了才识则会生出妄念,于国弊大于益,当让百姓少智愚忠,但我若是没记错的话,诸位大人的先祖都是布衣出身,正是有了学识与机遇,才能发展家族,跻身于士族之列,才能让诸位凭借九品中正制获得官位,为国效力,莫非在你们眼中先祖有才识也是与国不利吗?”
诸老臣被这话狠狠噎住,他们自然不能说祖先的不好,可要是不能强硬反驳,那今夜的劝谏就只能无功而返了。
魏晋以来,虽然朝廷官员大部分是以九品中正制荫封的士族子弟,但其中也不乏有学识的寒门子弟,不过这些寒门官员年少时多是在士族开办的私塾读书,可以算是士族“门生”,这也导致他们处理政务难免被士族掣肘。
就算是高齐通过考试选拔的寒门士子也大多是这样,所以即使山东士族已经元气大伤,他们也仍然可以凭借私塾培养寒门子弟,保持在朝廷的影响力。
然而这正是皇帝所不能容忍的。
皇帝今日下诏即日开设书院,允许七至十二岁的平民子弟免费入学,毕业之后,出类拔萃者可以进入以往只收勋贵子弟的国子寺继续学习。
并且皇帝下令书院所需书籍交由文林馆编纂并抄录派发各书院,书院授业者也由文林馆掌事颜之推和李德林在秀才中挑选,最后再由皇帝查阅选中者是否名副其实。
文林馆是高纬继位之初在邺都设立的,囊括了几乎所有闻名大齐的文士,最重要的是其中存书多达数十万卷,士族私塾与国子监包括宫中讲学所用书籍大多皆出于此。
并且馆中设立书院,授业者皆是文林馆待诏,故而学生多为宗室子弟,余下的则是国子监中的优等生。
这般严谨的一套过程,甚至动用文林馆,可见皇帝筹划了有多久,但士族老臣依然不死心地从下朝至今都在龙乾宫劝说皇帝,希望皇帝能收回诏令。
“陛下,人心各异,新政还是有可能会给大齐造成灾祸。”一位髭须皆白的老臣还是咬紧了一开始的理由说道,但明显底气不足。
“自下朝至今已经三四个时辰了,朕都有些累了,更何况众卿已经老迈,再说今日是中秋节,朕还是先送众爱卿回府赏月吧。来人。”
高纬话音刚落,两列腰佩木剑的禁军立刻冲进殿内,包围了诸老臣。
几位老臣被吓得直接从胡床上站起,又听皇帝继续说道:“众卿老迈,劳累了这么久,想来会生病,那朕便免去你们的早朝,让你们在府中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顿了顿,高纬又补充道:“大齐讲究孝道,众卿养病,岂能无儿孙侍疾,方靖,你回府之后,将在场老臣的儿孙中在京为官者的名单整理出来,明日起,便暂时免去他们的职责,好让他们回府侍疾。”方靖微笑答应。
接着,高纬又笑意盈盈说道:“等诸卿病好了,朕会依据你们儿孙的侍疾表现或赏或罚的。”
在高纬挥手下令之际,诸老臣连忙表示自己仔细思考过后,觉得皇帝的新政利远大于弊,他们愿意鼎力支持,并且乐意效力新政。
开什么玩笑,等自己“病好”复职,自己和儿孙的实权官职肯定已经变成了虚职,那就连护佑家族的能力都没有了!
高纬眼中划过一闪而过的讥讽,淡淡道:“效力就不用了,众卿的态度比行动更有用。”
诸老臣闻言,头埋得更低了,不敢答话。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高纬不想再浪费时间对着这些白发皱皮的老头子,命朝臣退下后,她朝赵书庸问道:“她们现在在哪儿?”
“诸位娘娘已去了绛华殿。”高纬身子一顿,旋即问道:“她们怎么去了那里?”
“豫章殿下今晚未去蓬莱池,说是要在寝宫练琵琶,诸位娘娘有了兴趣,便一起去绛华殿看望豫章殿下。”赵书庸将内侍方才告诉他的完整地告诉了高纬。
高纬思索了一下,说道:“替朕更衣,咱们也去绛华殿看看。”
今日下朝高纬是和方靖一起回的龙乾宫,结果事情刚说完,赵书庸就禀报那帮老臣来了,弄得她直到现在还穿着繁琐的衮服。
※※※
刚到绛华殿,高纬就听到一阵胡琵琶与胡箜篌的合奏声。
循着声音,来到殿庭,见是赵素月弹奏箜篌与一名弹琵琶的小宫人合奏。
高纬走近了几步,看清了小宫人的侧脸,是那个所谓的“元幼怜”。
两个演奏者低着头并没有看到十几步远的皇帝,而其余人背对她,更是无法发现她。
合奏声落,斛律雨笑道:“原来不是豫章和赵坊首夸大,冯宫人的技艺比之赵坊首当真是不遑多让。”
赵素月道:“小怜年纪虽轻,天赋却万中独一,要不是奴婢机缘巧合当上坊首,数年内,她定然是坊首。”
胡曦岚也道:“确实,这孩子深知木秀于林道理,若为男子,便是宰执之位也是有可能的。”
“什么宰执之位?”高纬走入殿庭,似是漫不经心问道。
“参见。。。”“免了。”高纬挥手免了两个宫人的行礼,扫了一眼方才装模作样想行礼,却装的一点也不用心的某几个人。
高纬坐到赵书庸拿来的胡床上,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冯小怜,问道:“这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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