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宫。
华裳倚在窗前，看着窗外树木见见枯黄的叶子，倒也的确生出了几分萧瑟之感，似乎年纪大了，人更沉稳了，心却渐渐老了。
兰芝手里捧着一件淡蓝绣花披帛，轻轻的披在了华裳的肩上，柔声开口道：“入秋了，天冷，娘娘多穿些。”
华裳微微翘起嘴角，温润柔和：“知道了，玉贵嫔那里怎么样了？”
兰芝柔声回道：“太医一日请一次平安脉，如今胎像平稳，无事。”说罢轻轻抬起头，开口道：“娘娘何苦还得想着她？照顾好自己才最重要。”
华裳声音柔和：“玉贵嫔如今住在上阳宫，本宫哪里能够不闻不问呢？平白让人笑话。”
正说着话，芍药轻手轻脚的走进殿中，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华裳的面色，福身行礼后，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华裳见状，微微抿了抿唇，柔声道：“芍药，有什么事情么？”
芍药垂眸，声音细小，轻声道：“启禀娘娘，今日太医前来请平安脉，后殿的安贵姬传来喜讯，有喜了。”
兰芝瞪大了眼睛，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看向华裳，嘴唇气得都有些抖了。
华裳愣了一会儿，神情有些迷茫，然后回过神来，露出微笑，轻声道：“这是喜事，上阳宫倒是双喜临门了，打发小太监去各宫报喜吧，皇上、太后会高兴的。”
算算日子应该和玉贵嫔差不多。上阳宫是皇帝銮驾驾临最多的地方，华裳和玉贵嫔都是宠妃，安贵姬也算是沾了点光，被召幸了一两次，没曾想，如今竟是有了，也算幸运。
芍药福了福身，小心地退了出去。
兰芝气不过，愤怒的压低声音道：“这简直是欺人太甚！娘娘！玉贵嫔我们动不得，只能让她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膈应人！如今安贵姬难道还动不得么？有那个命怀上，也得看她有没有那个命生下来！”
华裳沉下面色，厉声呵斥道：“慎言！”
兰芝眼圈都含着泪，娘娘的命为何这么苦？
华裳则是慢慢地闭上眼睛，缓缓开口道：“孩子什么时候来，岂是她能够做得了主的，你迁怒安贵姬又有什么用？”
兰芝看着华裳面无表情的脸，压低了声音，狠声道：“孩子什么时候来，谁都做不了主，但是孩子什么时候走，又有谁拦得住？”
华裳嗤笑一声，开口道：“安贵姬，本宫的确做得到，甚至是天衣无缝。但是有什么意义？只是为了泄愤么？你若是真有能耐，谋害安贵姬肚子里的皇嗣作甚，去谋害太子试试！”
兰芝被华裳严厉的语气吓得砰的一声跪下了，不敢说话。
华裳很少发这么大的火，兰芝瑟瑟发抖，眼泪刷的流了下来，既害怕又委屈。
“娘娘息怒，奴婢错了，娘娘别气坏了身子。”兰芝伸出手微微扯着华裳的裙角，低声认错。
华裳面无表情的闭眼叹气，微微能够看出眉宇间的一点疲惫，声音清冷：“安贵姬有孕是喜事，赏。”
兰芝磕头应是：“是，奴婢亲自去整理礼单。”
这边华裳也许因为自己宫中的两个孕妇而觉得不痛快，殊不知这两个孕妇心中也怕得很。
上阳宫，后殿。
安贵姬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湖蓝色叠丝薄衾，神情既喜且忧。
喜的是进宫六年，虽宠爱不深，却到底上天垂怜，有了这一胎，以后终身有靠；忧的是这个时间太坏了，太坏了……
安贵姬很害怕，十分害怕。先是主位娘娘贤妃流产，然后偏殿的贵嫔有孕，紧接着她又有了身孕，这就是雪上加霜，变本加厉啊！这不是在活生生的戳痛主位娘娘的眼睛么？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怀孕。
何况，她和玉贵嫔还不同，玉贵嫔有家世，有宠爱，就算有了孩子，贤妃也不会失去理智的朝她动手。
可是她自己却只是一个小小的贵姬，家世、宠爱都可以忽略不计，在贤妃面前，如同蝼蚁，如今又怎么能够不担惊受怕呢？
安贵姬看着殿内满是皇帝、太后、皇后以及高位嫔妃送来的赏赐就觉得不寒而栗。
第二日，清晨，上阳宫正殿。
华裳穿了一身常服，简单的挽了一个发簪，坐在上首的大椅上，下边临近着坐着的正是怀有身孕的安贵姬。
安贵姬身上穿着一件品月色直领锦衣，梳着整齐的发髻，头上手上的钗环首饰都十分素净，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华裳打量了几眼，微微笑了笑，也是难为她这样谨慎又玲珑的心思了，然后低头抿了口茶水。
安贵姬如今的打扮、妆容、举止都和以往一样，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孕妇的样子，想来也是不愿意招了她的眼吧？
安贵姬露出笑容，声音谦卑温润：“娘娘卧病多日，嫔妾也十分担忧想念，才特意前来请安，望娘娘早日康复。”
华裳微微点了点头，招了招手，开口道：“坐到本宫身边来。”
安贵姬垂下头，轻声应是。然后站起身，缓步走到华裳面前，轻轻的坐在了华裳的身边。
华裳仔细地看了看安贵姬的面色，拍了拍安贵姬的手背，开口道：“气色还不错，你如今也是有身子的人了，注意保养。”
安贵姬诚惶诚恐的笑道：“多谢娘娘关怀，娘娘待嫔妾的好，嫔妾铭记在心。”
华裳拿起一旁小几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滚烫的茶水，艳红的唇拉开一个弧度，轻轻地开口道：“你在害怕。”
安贵姬神色仓皇，急忙道：“娘娘这六年来，待嫔妾恩重如山，嫔妾并不怕。”
华裳喝了口茶，悠闲地放下茶杯，缓缓道：“本宫若是你，也会害怕。但是你若是本宫，会做什么呢？”
安贵姬冷静了下来，看了看华裳平静的面容，轻声开口道：“娘娘在嫔妾心中一直是那个高高在上，却又让人嫉妒不起来的那个人，女子一切美好的品德似乎都能够在娘娘身上看到影子，嫔妾永远成为不了娘娘。”
华裳微微转头，看着身姿端正的安贵姬，轻轻叹了叹气，摇摇头，开口道：“本宫没疯，本宫也不傻。本宫会护着你的。好好养着身子吧，别害怕。”
安贵姬似乎松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的抬头，轻声道：“娘娘，嫔妾一直是娘娘手底下的人，虽然不能为娘娘带来什么帮助，但是嫔妾的孩子可以帮助嫔妾完成嫔妾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
安贵姬这句话是在隐晦的表忠心。
华裳心里也很明白，她有些忌惮玉贵嫔，因为玉贵嫔是不可控的，玉贵嫔的孩子也是不可控的。但是安贵姬不同，安贵姬是可控的，她的孩子也是可控的。
华裳伸手摸了摸安贵姬的头发，轻声道：“回去好好休息吧，本宫这里也有不少有经验的老嬷嬷，也带回去几个。”
安贵姬恭谨地福身行礼：“是，谢娘娘爱护。”
兰芝一直站在华裳的身后沉默着，等安贵姬走了，才轻声开口道：“安贵姬遇到娘娘才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华裳勾了勾嘴角，有几分自嘲，也有几分理智：“既然决定大度了，就一定要大度到底，从头到尾地做一个好人，让人感激你；而不是害怕你，恐惧你，夹杂着怨恨你。有了孩子的安贵姬死心塌地的效忠才是利益最大化。”
兰芝垂下眼帘，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本来是一个稳重冷静的丫鬟，被夫人调教长大的，可是如今却越来越失去了冷静，不过是因为太在乎了。
她太在乎大小姐了，甚至感同身受。
华裳缓缓地起身，走到内殿，倚在榻上，沉声开口道：“派个人去建章宫说声，若是皇上有空闲，就来上阳宫一趟。”
兰芝福身应是。
晚间，正殿灯火明亮，而后殿的安贵姬靠在门口望着正殿的方向，神思不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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