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薛家后,家明开着他的奔驰车去了曼玲的别墅。曼玲是富家女,比他大一些,在泰国和马拉西亚都住过一段时间,她最喜欢一些神神秘秘的事情。
曼玲说,泰国的瓦刺大师来到本地,在她的家中暂住。瓦刺大师身材瘦小皮肤黝黑,双眼却亮得惊人,仿佛可以看透人心和命运。
古曼童是由七种泥土混合了孩童的骨灰捏成,在天亮之前放入烧窑内烧制而成的。能力高明的大师需找到另一个世界里心甘情愿的孩童灵魂,将它带进古曼童的塑像里,然后就可以让有缘人将古曼童带回家。如果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供养古曼童,古曼童就会给供养者带来好运。
家明惊讶地问:“骨灰?孩童的灵魂?”这个所谓的泰国大师该不会是一个骗子吧?
瓦刺大师似乎看出了家明眼底的不屑,他侧过头对着曼玲低语了几句。
曼玲的神色微变,她盯着家明,“瓦刺大师让我告诉你,有些女人就像是荒野里的毒刺草,沾上就会中毒。家明,你不是马上就要和宋丹青订婚么?怎么还在外面招惹其他的女孩子?”
家明俊朗的脸上有一丝尴尬的神情,“我也没想到她那么疯。其实我挺喜欢她的,但是她一知道我要订婚就说要去找丹青说清楚。”
曼玲冷笑,“男人都是花心的。”
家明看着瓦刺大师,他虽然在微笑着,双眼却没有一丝热度。家明匆匆和曼琳告别。他觉得梅溪楚楚动人对他百依百顺,他并不认为订婚后就一定要和梅溪分手。但是,梅溪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不能出生,否则就是在公然打宋家的脸。
家明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梅溪最后和他联系时用的号码。
家明唇角微弯,按了通话键,“梅溪,你这几天在哪里?我很担心你……”
家明走之前,瓦刺大师送了他一串用透明石头穿成的手链。他告诉家明,戴着手链,他就能让梅溪乖乖听话。
家明离去后,瓦刺大师吩咐曼玲不要打扰他静修。偌大的别墅变得越发沉寂,连保姆也离开了。
瓦刺大师静静坐在午后的阳光里,他的黑色双眼渐渐变成了白色。一道狰狞的怪物的幻影从盘坐的瓦刺大师的胸骨中钻出。它有着漆黑发亮的外皮,诡异的头颅上生长着幽蓝的复眼,尖锐的口器如同利箭。
怪物腹部的骨膜微微颤动,捕捉着大气中的讯息。这个世界潜藏着如此多的异星虫族,它们是比人类要强大许多的外来客。这颗星球就是它们的狩猎场。怪物狩猎人类,也狩猎同类,不断强化自身。
瓦刺大师之所以来到这个城市,就是要培养一个自己的弟子,最终,弟子将变成他的新皮囊。令瓦刺大师惊讶的是,他嗅到了一只高阶异虫幼崽的气味。他送给家明的横纹石手链能够散发微妙的波动,这种波动能够限制这只外星异虫幼崽控制寄主的能力。
瓦刺大师一直很谨慎。仅有的数只王虫分别占据着这个世界最重要的区域。东南亚的王虫是和平主义者,它只在每六十八年的结茧期前吞噬异虫,储备结茧的能量。因为环境和气候的关系,东南亚的异虫数量极多。漫长的时光里,许多被异虫寄生的人类学会了和异虫沟通并借用异虫能力的方法。这样的人类被称之为虫师。
瓦刺大师扮演的也是虫师的角色,这让他得到许多富豪的供奉。真正的瓦刺根本不是虫师,而是罕有的异虫师。他披着人类的皮囊行走在这个世界已经数百年。本体的他是虚影虫族的后裔,跟随流星雨来到这崭新的世界。瓦刺想要再度进化,要么就选择新的皮囊,吞噬和自己一样品阶的异虫,要么就找到一个能够和自己基因融合的人类,进化为新的物种。合适的皮囊并不好找,同品阶的异虫也意味着极度的危险。
不过,异虫并不缺乏耐性。在陨石里沉眠的虫族们都度过了近乎永恒的时光,它们从银心出发,就像风里的草种,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吹向湿润适宜的土壤。毫无疑问,能够抵达地球本身就是奇迹。
黄昏,家明开着车将梅溪带到了位于偏僻街道的一家私人诊所外。他将车停在诊所前,牵着梅溪的手,走进诊所。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和美丽的少女,这样的组合在这家私人诊所里并不多见。
家明对着咨询服务台的护士小姐温柔一笑,“您好,我是预约过的13号。”
护士小姐的视线落在了梅溪的脸上,然后下滑到了她的小腹。她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微笑,“先生,我带您的女朋友去医生那里。”
梅溪的双眼木然,她觉得有些喘不过起来,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压在她的脑海里,令她无法认真思索。腹部抽痛了起来,梅溪闷哼了一声,蹲下了身子。
家明扶着梅溪,眼里是无尽的温柔体贴,“梅溪,我们请医生为你检查一下身体。”
梅溪微微摇头,美丽的双眼微微有些迷惘,“我今天才去产检过,宝宝很好。家明,为什么我们还要来?”
家明轻抚着梅溪的短发,“梅溪,我们可以继续在一起,但是宝宝不能要。”
梅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她的思维仿佛被冻住了,有某种尖锐的痛苦在心底产生,却被一层迷雾笼罩。
梅溪想,家明的未婚妻一定不知道在冬夜的餐馆里洗碗的滋味。堆积如山的碗碟,浑浊发黄的冷水上漂浮着白色泡沫,食物的残渣在胶皮手套上滑落。呼出的气在冷夜里清晰可见。梅溪读大学的每个晚上都在餐馆里兼职洗碗,总觉得自己像将死之人,不断吐出生气,离死亡越来越近。梅溪知道,那是自己的学费,所以她必须得拼命。
家明是她疲惫而绝望的人生里的一线光。有时,梅溪会想,自己是不是太想抓住那一线光,所以忘记了自己贱如草的命。一切恋情的开端都很美好。疲劳过度的梅溪晕倒在家明的车前,家明抱着脸色苍白的少女冲进附近的医院,他那时觉得她是易碎的瓷器,呵护备至。他的温柔令梅溪的心柔软无比。
梅溪跟着家明重新认识这个城市,去听音乐会,去看芭蕾舞剧,去优雅精致的会所。她没有再打工,用上了名牌手袋和鞋子,衣柜里总有最新款的昂贵衣裙。她渐渐想不起来冬夜里洗碗的滋味了。
从云端坠入深渊,有时候只需要一瞬间。家明要订婚了。梅溪这才想起家明从未带她见过他的朋友和家人。家明的喜欢,和梅溪的喜欢并不相同。
梅溪在家明的安抚下顺利地进入了手术室,不一会儿,被麻醉的梅溪就陷入了昏睡的状态。她知道她应该逃走,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脚。泪水从昏迷的梅溪的眼角滑落。她一直以为,她会和家明一直相爱,直到老去。那不过是一个虚妄的梦。她在他的面前无知任性,以为他会包容她,却没想到她只是他喜欢的一个玩具娃娃。
梅溪的腹部奇异地蠕动了一下,紧接着,梅溪突然坐了起来,奋力推开了拿着手术器械的护士。她光着脚冲了出去!
原本站在咨询台后的护士捂住了嘴,她发现从她面前跑过去的梅溪根本没有睁开双眼!
双目紧闭的梅溪冲出了诊所,跌跌撞撞地在人行道上跑着,最后消失在了一条小巷的深处。没多久,气急败坏的家明冲了出来,他已经找不到梅溪的踪影了。
黄昏太阳的光辉令人相信天堂的存在。宿雾有些低烧,她没有告诉任何人,默默忍耐着,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睡意仿佛潮汛一般涌了上来。
宿雾期待着能梦到雅原。她醒来后的世界,没有雅原。
梦境里是黑夜,云层很厚,月光黯淡。宿雾独自走在陌生的房屋走廊里。她听到走廊的尽头有着啜泣声。
宿雾慢慢走了过去,夜风清凉,甚至有些冷,她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厕所地板上的女孩子。即使她剪短了头发,她也能一眼看出这个女孩就是雨夜那个搭车的白裙少女。
女孩在哭,血液将她的校服染成了红色。一个人怎么可能流那么多的血,却还活着?
风变得冰冷,温度在急速下降。宿雾的头皮发麻,她盯着便池里漂浮着的异物,将喉咙里的尖叫声关住。
女孩抬起头来,神色悲戚地看着宿雾,“我……我失去了我的宝宝。我错了,我不该再联系家明。”
宿雾问女孩:“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车祸现场消失?”
女孩没有回答宿雾,只是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我的宝宝会复活的……一定会……”
如果农夫没有细心打理田地,麦田里会疯长满稗子,它们抢夺着大地的养分,肆意地展露枝叶,却不会结出沉甸甸的麦穗。生命有时候就是掠夺。
宿雾在努力扮演一个正常的人,她按时上课下课,按时吃饭,可是到了夜晚,她会时不时因为噩梦醒来。她总是梦到学校的教学楼里爬满了衣衫褴褛的人,他们骨瘦如柴,在地上蠕动着。还有抱着死婴的老人站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她。那目光虚无如时间,又似流沙。
天气半明半昧,似乎随时有大雨降临,空气里是尘土淡淡的气味。图书馆遭遇的意外已经过去三天了,明天是雅原的头七。在民间故事里,死去的人会在死亡后的第七天回归人间,探望亲人,做最后的告别。
宿雾坐在教室里看着宋教授在讲台上讲课,她觉得累,眼睛看着黑板上的字都有些模糊。她的背后,同班的两个女生正在说着她的八卦。杜若和兰秋住在隔壁女生寝室,杜若自从见了雅原就念念不忘,不断示好,却一直未能博得雅原一丝注目。兰秋是杜若好友,她不喜欢宿雾,总觉得宿雾骨子里有一股冷淡劲儿。今天她恰好和兰秋坐在宿雾身后,就忍不住要刺一刺宿雾。
兰秋声音低低的,却恰好能让宿雾听到,“本来以为某人会麻雀变凤凰,却没想到她的王子死了。”
杜若吸了吸鼻子,声音沉郁,“兰秋,你别说了,我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某些人就是克父克母,克她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雅原就是被她克死的!”她也是无意中从年级辅导员那里听来的,宿雾的父母早就死了。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迷住了雅原。
宿雾听到了雅原的名字,心中刺痛。她听到杜若说她克死了父母和雅原,双手紧握。她没有回头,脑海里却浮现出了爸爸妈妈去世那一天发生的事情。那是天空清澈蔚蓝的夏日,周末的上午九点。热水壶在厨房里发出尖锐的叫声,提醒着水已经沸腾。宿雾听到妈妈推开厨房门的声音。爸爸此时应该站在阳台上给他的花花草草浇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片段却深深地铭刻在宿雾的心底。
兰秋看着宿雾沉默的背影,心中得意了起来,“所以,人要认命。”
宿雾缓缓回过头,安静地看着兰秋,看到了她眼底隐藏不住的恶意。她不明白对她来说近乎陌生的同班同学为什么会对自己保有如此大的恶意。
兰秋在宿雾安静的目光里渐渐羞恼了起来,“你看着我干吗?我说错什么了么?”
杜若看到宋教授的视线已经移了过来,垂下眼帘,掩饰眼底的幸灾乐祸。
宿雾没有回答兰秋。她回过头,继续听课,她不想和兰秋在课堂上无意义地争执。雅原如果知道她被人这样羞辱,一定比她更难过。
宋教授欲言又止,宿雾和雅原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雅原就这么死了。她若无其事地讲课,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宿雾如果能从这段伤痛中走出,她以后还会幸福。只是像雅原这样的男生,这个世界上实在是太少。
杜若没想到宿雾会忍下这样的羞辱,她眨了眨眼,抬头看着宿雾的背影。像宿雾这样平凡的女生原本就不可能和雅原长久地在一起。雅原以后的结婚对象一定是出身高贵的财阀千金,而宿雾不过是夜晚的一阵雾气,最终会从雅原的生命里消失。
下课铃声响起,宋教授还没来得及宣布下课,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冲向了门外。她无奈地看着人群,知道这学校里能沉下心做学问的学生越来越少了。就在这个时候,宿雾的手机振动了起来。
宿雾看了一眼手机号码,诧异地扬眉,是明蔷的号码,此刻美国正是半夜,明蔷一定有急事。
宿雾按了通话键,声音平稳,“明蔷,你出什么事了?”
大洋彼端,明蔷的声音疲惫,“宿雾,我想和你借钱。”
宿雾没有问原因,只是问:“你要多少?”
明蔷低低说了一个数字,那是宿雾所有的积蓄。
宿雾的声音轻柔,“我马上去银行办理汇款手续。你把你的账户信息给我。”
明蔷啜泣,“……宿雾……”
宿雾的眼底是温柔的雾气,“明蔷,你要好好保重。”
上午最后两节没课,宿雾匆匆穿过校园,赶回宿舍找证件和银行卡。她不知道明蔷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明蔷如果不说,她不会问。就如同她们小时候一起去逛街,她看到明蔷手肘处的伤痕和她红肿的眼睛,也什么都不问。明蔷一直比她学习用功,拿了常春藤名校的全额奖学金,摆脱掉了她那个懦弱的母亲和猥琐的继父。那么要强的明蔷,如果不是面临绝境,是不会向自己借钱的。
明蔷并不看好她和雅原的恋情,所以雅原去世的消息,她一直没有对明蔷说。宿雾想,她应该找份兼职,所有的存款给了明蔷之后,她就捉襟见肘了。她的衣柜里锁着几件雅原送她的首饰,可那是雅原留给她的礼物,她不会变卖。
想着心事的宿雾一不小心撞到了人,她闻到了似曾相识的气息,清爽的肥皂味混合着太阳的温暖气息。
男生扶住了宿雾的肩,“同学,你没事吧?”他略略有些惊讶地扬眉,看着眼前的女生。三天前,就是她在图书馆里差点儿被砸伤。这里不是光线柔和略微黯淡的图书馆,清澈明亮的阳光里,女孩就像是走失的猫,眼神迷惘。
宿雾觉得男生的声音像是在哪里听过,她皱着眉看着男生,“你……你是……”
男生笑笑,他的微笑干净,略略有些捉弄,“我是你救命恩人。我叫谢长卿。”
宿雾反应过来,微微一笑,“谢谢你那天在图书馆帮我。我叫宿雾。”
谢长卿因为宿雾淡淡的微笑有些晃神,“我也没做什么。可惜没能捉到那个推倒书架的女生。我只看到了她的背影,一路跟着她去了医学实验旧楼,她在楼里消失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
宿雾想起了那天在医学实验旧楼外感觉到的诡异视线和闻到的那股烧秸秆的烟味。那个窗户里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女生窥视着她?为什么会有人想要伤害她?是和兰秋一样讨厌自己喜欢雅原的女生?
宿雾若有所思的时候,谢长卿大大方方打量着宿雾。他很少看到宿雾这样的女生,外表柔弱骨子里却很有韧性,最有意思的是她的眼神,似乎总是看着另一个世界。
谢长卿唇角越翘越高,他很少遇到在自己面前会走神的女生。他站着那里看着宿雾,却不知道自己也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兰秋在不远处看着谢长卿和宿雾,心中阴郁而愤怒。谢长卿是临床医学系大三的风云人物。杜若喜欢温润如玉的雅原,她却喜欢谢长卿这样的硬朗男生。
宿雾回过神来,发现谢长卿一直站在一旁笑眯眯看着她,她有些尴尬,“对不起,我……大概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
谢长卿诧异地扬眉,“你在吃什么药?是药三分毒,我给你把把脉,看能不能食补。”
宿雾问:“把脉?”
谢长卿双眼明亮清澈,“我是临床医学系的,家里一直开诊所,我经常在诊所里帮忙。”虽然同学们经常用把脉看手相来钓女生,可他从来不会这么做。因为从小到大,总有一群女孩子追在他身后,让他不胜其烦。
宿雾摇头,“谢谢你了,以后再说吧。谢长卿,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下次我请你吃饭,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明蔷还等着她汇钱过去。
谢长卿微笑着点头,目送宿雾离开。他转过身正要走,听到身后传来女孩子柔美的声音,“谢学长,你也认识宿雾?宿雾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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