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个死者孤独地死在夜色里。他的手机屏幕亮着,那串他记在心中的号码,依然没有被拨出。他只想这么静悄悄地被埋葬在秋夜里。
无知无觉的风吹过,即使星星坠地,它依然会轻柔而无情。
谢长卿将第五个死者那装满了虫子的眼球放进了玻璃罐里,那对眼球在罐底滑动,宛如不死心的怨念。
罗森的尸体被放进尸袋里拉上了拉链。谢长卿走出了解剖室,他需要进一步了解第五位死者眼球里的疫虫为什么没有孵化。黑暗的尽头到底是黎明还是墓地?
温泉湖散发着氤氲雾气,将黑夜里的湖面变成了迷雾仙境。
发现第五个死者尸体的保安站在离谢长卿足足七八米的地方,脸色苍白地回答着谢长卿的问题。
“你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她在你们山庄是干什么的?”
“我巡逻的时候发现她就这么泡在湖水里,腿还在草地上。她是在山庄的厨房里工作的大姐,人挺好的。对了,那个孕妇就是她侄女。”
“她泡在湖里?”
“她脸朝下,上半截身子都泡在水里。也不知道她是淹死的还是病死的。”
谢长卿的视线落在了雾气缭绕的湖上,一阵大风吹来,将雾吹散了一些。灯光与黑暗交错的湖上,隐约漂浮着什么东西。谢长卿摸出挎包里的手电筒照了过去,他的心中一紧,湖上似乎飘着一具尸体!
谢长卿脱下风衣,跳进了湖里。如果湖里的是第七个死者,他的眼球一定能证明某个猜测。温热的湖水令神经紧绷的谢长卿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是不是才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下一秒,他全力游向了水上漂浮着的人,越来越近,他的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奇异的咔嚓声。那具尸体是他熟悉的某个人,在他还没有看清楚死者的脸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知道了。
宿雾!
湖里死寂地漂浮着的是宿雾!
绝望与恐惧之手瞬间握紧了他的心脏,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握住了宿雾的手,她的手依然温暖,也许是因为浸泡在温泉里,带着一种灰烬的余温。
谢长卿托着宿雾,往湖岸游去。他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脸,就好像她依然活着,害怕她被涌动的湖水呛住了喉咙。他怎么忍心把她放在冰冷的解剖室里,用锋利的刀子割开她的脸,取出她的眼球,看看里面是否有疫虫的尸体?
仿佛只是昨天,他的手臂还撑在她身后的书架上,帮她挡住倾落的图书。飞扬的灰尘里,她闭着双眼,睫毛轻颤。
又或是在暮色渲染的花园里,他愤怒地问:“原来你一直都想死?”风吹得她的头发飞舞,华灯初上,她的脸那么美那么虚无。
谢长卿将已经停止呼吸的宿雾放在了草地上。他发现宿雾的脖子上并没有疫病发作的瘰疽,这让他绝望的心底有了一丝希望!
宿雾的头发贴在她的脸上,湿漉漉的,看起来很无助。也许宿雾还有救,谢长卿对自己说。他为宿雾做心肺复苏术,动作干净利落,心却慌乱如麻。
三分钟过去了,宿雾依然没有活过来的迹象。谢长卿有条不紊地继续做着心肺复苏术。唯一支撑他的是,他想要宿雾活下来!
她的唇在夜风里变得冰冷,她躺在草地上,仿佛陷入永眠。他不知道那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会不会恢复跳动。他不能多想,只能继续近乎徒劳地挽救着她的生命。
宿雾觉得自己仿佛被困在一团烟雾或者一块琥珀里。时光静止,灵魂冻结。
她看到了奇怪的画面,那是在雅原还活着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却那样陌生,仿佛已经被她埋葬在记忆的缝隙里,彻底遗忘。
她想起来了……她早就知道雅原有别的女人的事……
那种痛楚,那种被背叛的屈辱,蜂拥而出。雅原总是很温柔地对待着每一个女孩子,有时候,她觉得雅原并不是那么喜欢她,他只是一个完美的温柔的绅士。雅原看着她的时候,仿佛在透过她凝视着另外一个人。不,雅原并没有和她一模一样的前女友。那样的眼神似乎藏着不能触摸的秘密。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栋高级电梯公寓的绿化带旁,眼睁睁地看着雅原和一个女孩子走出来,他对着那个女孩子笑,而女孩子挽着雅原的胳膊,仿佛她拥有了全世界。那个女孩子的侧脸很美,却不是落雪。自己是否也曾经以为在雅原身边就拥有了全世界?
不,她一定是产生幻觉了。至死都温柔和她说着话的雅原,怎么可能背叛她,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
头疼仿佛闪电一般袭来,宿雾无法继续回忆。她睁大了眼睛,不肯就这么放弃,她感觉到自己正在接近被掩埋的真相!
宿雾依稀看到了被她遗忘的画面,导致那场车祸发生的大货车司机的脸,出现在她破碎的记忆里。那个男人坐在她的对面,脸上带着谦卑渴望的微笑。而她将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了他。
为什么她会和大货车司机在车祸发生前就有联系?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宿雾的心底升起,她窒息一般痛苦地想:难道雅原的死和自己有关?
宿雾的心猛烈地跳动了起来,她还记得在雅原死之前,那个扭曲变形的轿车车厢里,他微笑地看着她,神色专注,声音温柔而神情,“宿雾,别怕……”
这一次,宿雾看到了雅原身后那晦暗不明的天空,那里烟雾缭绕,隐现着恶鬼的身影。
宿雾睁开了双眼,她发现自己的嗓子仿佛被火烧过一样疼,而她的肺正在吃力地吸着寒冷的空气。她湿漉漉地躺在草地上,视线所及之处是谢长卿狂喜的脸。她眨了眨眼,泪水无知无觉地涌出眼眶。
她又回到了人间。
谢长卿看着活过来的宿雾,心底是由衷的喜悦。他不知道他和宿雾会不会因为疫虫死在天亮之前,但是多活一分钟也是好的。
谢长卿将草地上的风衣捡起来,披在了宿雾肩上,“我给你的药丸似乎没能完全清除毒素。你是不是又产生了幻觉?”
宿雾的神色古怪,“你说的对,也许只是幻觉。”她已经有些分不清真实和虚幻的界限。
谢长卿对宿雾说:“我送你回房间。”
宿雾点头,她不敢一个人独处,怕那些濒临死亡时的记忆将她的理智瓦解。那些被遗忘的记忆片段如同沼泽,令她害怕而惶恐,却渐渐深陷。
山庄的员工宿舍里,梅溪窝在沙发上,双眼在黑暗中微微闪着绿芒。她坐的位置是暗红色的,那是是坐垫被血染红的颜色。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腹部一阵一阵抽痛。她的脸上是痛苦和快乐交织的神色。胎儿分明在分泌一种麻醉剂,令母体的精神愉悦,不再惧怕流血和死亡的威胁。
梅溪并不知道,她子宫中孕育的已经不是她期待的那个孩子,而是被薛陈氏的棺木中的高阶异虫寄生融合的虫胎。瓦刺大师的偷窥令虫胎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不安,想要提前脱离母体。这会让它一时虚弱,但是为了保住性命,它只能如此。
山庄的彼端,杜若呆呆地坐在床上,被割伤的手腕处胡乱地缠着绷带。
敲门声响起,杜若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惶惶地打量着四周,似乎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她却忘记是什么事情了。杜若穿着拖鞋打开房门,门外站着谢长卿和宿雾。
谢长卿看起来有些狼狈,仿佛才被扔进水里泡过。
杜若觉得全身都在痛,她问:“有事吗?”她的视线落在了宿雾的身上,瞬间凝固。窒息一般静默的一秒后,脸上的血色全部消失的杜若颤抖了起来。她想起来了!她明明看到宿雾爬出了窗户,走进了雾气缭绕的湖水里!
谢长卿闻到了极淡的血腥味,他的视线落在了杜若的左手手腕上,那里缠着的绷带上隐隐有血迹。杜若的脖子白皙光滑,并没有被疫虫寄生后的瘰疽。
杜若盯着宿雾,声音颤抖,“你……你到底是人是鬼?”为什么她会忘记宿雾爬出窗户,从临湖露台走进湖里的事情?
宿雾问杜若:“你的手腕怎么了?”
杜若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腕疼痛难忍,她看着染血的绷带,双眼茫然,脑海深处响起了尖锐的啸叫声,阻止她继续思考。她捂着头,蹲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起来。
谢长卿谨慎地推开了洗手间的门,打开了门边的开关。雪白的冷光照着干净整洁的洗手间。谢长卿缓缓走了过去,眼睛一直盯着被浴帘遮起来的浴缸。他拿起衣架,小心地挑开了浴帘,浴帘后只有空荡荡的浴缸,他站在浴缸前,松了一口气,闻到了淡淡的腥味。
谢长卿的头顶上空,异虫本体的瓦刺大师正挂在天花板上若隐若现。谢长卿身上有他不喜欢的药味。
宿雾拿出了旅行包里的急救小药包为杜若清理伤口,杜若一直在低声哭泣,神思恍惚。
谢长卿对宿雾说:“你确定你要留在这里?”
宿雾点头,“我不放心杜若。”她吸了吸鼻子,打算处理完杜若的伤口就去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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