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利军、隆德军如今在这个地方,程世雄奉折姑娘之命,已弃守广原城,全军杀回府州,如今已突破安利军和隆德军设营阻拦的静羌寨,抵达阑干堡,不过他们想再往府州去,就必然要撞上已占据大堡津的宁化军。
宁化军是大宋边军,战力很强,而大堡津又是府州一处重要的关隘,多年来修筑加固,险可不攻,如果程世雄想强行突破,势必要付出极大的牺牲。你们再看这里,晋宁军进驻了镇川堡,切断了我们和府州之间的联系,他们只守不攻,也不接受我军的挑战,我们想重新打开麟府两州间的通道十分困难。
平定军已占据沙谷津,威胜军占据了横谷寨,对府州形成合围之势,而潘美亲自率领的禁军精锐已抵达河合,气势汹汹,来者不善,我们就算想赴援府州,有此强敌在侧,也不能无所顾忌,还有绥州李丕寿的人马,已低达乌龙寨,逼向银州一线,银州的李一德、柯镇恶已向本帅发出十万火急的求援信。在此情形下……”
杨继业长长地吸了口气,说道:“府谷城中,杀死赤忠、取代其位,成为苛岚军首领的萧晨已挑起宋国大旗,据险而守。百花坞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折姑娘和任将军每日攻城不断,迄今仍不能打下这座坚城,如此情形下,我们该何去何从?”
杨继业麾下众将都围拢在他身边,厅中是一张巨大的沙盘,杨浩费尽心力,将西北山川河流地理图绘制的十分精细,以此为蓝图,制作了大型的军事沙盘,众将领俯视沙盘,敌我之势一目了然。
都虞候李安道:“朝廷还真是好打算啊,他们先利用赤忠占了百花坞,劫了折家满门,再一刀结果了他,这一下连人证都没了,我们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萧晨那厮做的更绝,他杀掉赤忠,公开打出朝廷的旗号,也亏得折姑娘已将官家的险恶用心看了个清楚,干脆将朝廷的丑行公诸天下,直接向朝廷挑战。
要不然……萧晨占据百花坞固然是天经地义,受折帅‘邀请’赶来平叛的朝廷大军入驻府谷更是天经地义,我们的手脚都被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大义名份给绑了起来,打又不能打、退又不能退,此刻不但整个府谷都要落入朝廷朝廷手中,大军更是给人家包了饺子。”
杨继业轻轻叹道:“不过……这个应该已在官家的算计之中,他是算准了,我们不反,麟府必失;我们若反,他就有了大义名份,有了出师的借口。如今,折姑娘指责朝廷撕毁先帝承诺,谋算麟府,朝廷则宣扬折姑娘与我们大帅早有私情,她正是蛊惑赤忠谋反,协助我们吞并府州的元凶主谋,有了这块遮羞布,朝廷西进的步伐是不会停止的。这种嘴仗是打不出个结果的,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化解敌军的攻势。
现在我们的不利方面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大帅西征,带走了大批精锐,东线防御力量空虚,而朝廷则兵强马壮,随时可以继续增兵。
第二,大帅统十万大军西征,带走了大批粮草,这两年来各座城池中的积蓄被带走大半,所余不足以支撑长期守城。而朝廷方面的困难要比我们轻的多。
第三,府州和麟州依托险要地势,自成一方格局。然后两州之间,不管是山川河流,还是堡塞长城,却都是相通的,而今朝廷突然出兵,趁折家军群龙无首的机会,已然占据了大堡津、镇川堡、沙谷津、横谷寨,对府州形成合围,同时切断了麟府两州之间联系。
第四,萧晨带着万余叛军,已牢牢地控制住了百花坞,百花坞被占领,折家军的军心士气大受影响,而且百花坞不但易守难攻,地势显要,且是水陆通道中枢,随时可以向任何一个方向发起攻击,接应朝廷兵马的到来。他们如今按兵不动,显然是在等候潘美,潘美一到,就可以吃掉府州,那时麟州便是门户大开,无险可守。”
说到这儿,杨继业的神色凝重起来:“诸位,我所担心的,还不止是府州和麟州,我们东线的守军太少了,且又分驻银芦府麟夏石诸州,如果府州和麟州有失,我们失去的不只是两座城池,同时失去的还有麟州和府州的大批精锐,那时候,朝廷继续挥军西进,合六路边军六万八千人,再加上绥州军三万余人、朝廷禁军五万人,那就是十五万大军,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据守各处要隘,朝廷却可以依仗优势兵力各个击破,将我各处城池一一吃掉。如此情形,谁有妙策?”
众将闻听尽皆默然,许久,卢永义道:“将军昔日能独力支撑汉国危城,抵挡宋国皇帝三次御驾亲征,这一次……咱们的情形难道比那时还要凶险么?”
杨继业摇头道:“两者不可相提并论,如今各处城池存粮有限,这是一个难处。二来,当初那是两国相争,非你即我,正所谓众志成城,而今,折姑娘反了,可大帅的意思咱们还不知道,所以处境难免尴尬,军心士气,未必比得上当日背城一战的汉军。我西北诸州府,并不都是险峻难攀的城池,如果朝廷攻我弱处,困我坚城,以他们强大的兵力,足以在大帅率兵返回之前,控制麟府诸州形势,这是其三。”
杨延浦忍不住说道:“爹,难道我们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么?”
“机会……也不是没有……”
杨继业的目光渐渐移到沙盘上横山一线,目光在横山地势上盘桓良久,却又轻轻摇了摇头。
他是一员将领,只知道军令如山,如今大帅把东线的防务交给了他,在没有得到大帅的许可之前,他岂能自做主张,以退为进,集中兵力,撤防横山,这番意思若是说出来,恐怕反要动摇军心。
杨继业意志一坚,手指沙盘,沉声说道:“我们请调夏州守军,赴援银州、芦州,增强横山防线的力量。至于我们,必须要牢牢地守住麟州,这是朝廷西进的门户,断不容失,我们与潘美的禁军精锐在此决一死战,给大帅回援争取时间。
至于府州那边,折姑娘已整合了折家军,纳于她的麾下。我可修书一封,建议折姑娘拆毁黄河大桥,切断南北两城的联系,据黄河之北,与敌对峙,而程世雄将军的兵马,也不可由此继续北上了,我可联络折姑娘,由其下令,命程将军向我靠拢,绕道我麟州返回府州,增强折姑娘那边的防御力量……”
他刚刚说到这儿,一名小校匆匆奔入,抱拳说道:“将军,种放种大人到。”
杨继业一呆,吃惊地道:“你说甚么?谁来了?”
那小校道:“种放种大人自夏州赶来了。”
杨继业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种放竟然舍了夏州亲自跑到麟州来,他急忙问道:“种大人在哪里?本官亲去相迎。”
话音未落,种放已大步走进厅来,朗声道:“军情紧急,杨将军还客套些什么,倒是种某不请自来,将军勿怪。”
杨继业连忙上前相迎道:“种大人,您怎么来了?可是大帅已传回了消息?”
种放道:“太尉西征玉门,一路黄沙翰海,关山险阻,飞鸟难渡,骏马难驰,哪有那么快就送消息回来。实是因为太尉西去之时,将东线军政要务托付与你我,而今强敌临境,危机重重,眼见如此情形,种放实难安坐后方,有心与将军计议,可是又恐书信往来贻误战机,这才亲自赶来。”
种放一见众将正站在沙盘前,又道:“朝廷兵马动向,种某业已得到飞羽传报,不知将军对此局面,打算如何应对?”
杨继业也不在客套,将他引到沙盘前,将自己方才的计议仔细叙说一遍,种放一脸风尘,披风也不解,就立在沙盘前听杨继业解说,听完之后他眉头一锁,沉声道:“杨将军,种某一路赶来时,对麟府形势也曾反复推敲,种某觉得,杨军这种应对之法太冒险了,如果打得好,不过是拖个两败俱伤,如果打不好,太尉交付你我手中的这片疆土可都要沦丧了。”
旁边众将一听顿时面露不愉之色,杨无敌的威名,西北将领鲜有不知的,这种放练兵确实有一手,不过会练兵的人不一定擅长打仗,他一个从未带过兵的文人居然敢指摘自家主将的不是,难道他比杨无敌还要高明?
杨继业却不以为忤,反问道:“种大人何以有此一言?”
种放也不客气,伸出大手往沙盘上的横山地形使劲那么一划拉,大声道:“种某一路反复推敲,觉得如果我们以危城弱兵与敌强战,实是得不偿失。我们在府州已不可保的情况下还想贪心,意欲保住我们所有的领土,恐怕反而一处都保不住,而且太尉急急挥师回援,甘州回纥和瓜沙的归义军也不会放弃这个打击太尉的机会,那样的话咱们东线损兵折将、疆土沦陷,而太尉那边呢,也要元气大伤。
最后很可能形成这样一种局面,我们被打成原形,河西走廊重被回纥人、吐蕃人占据,重演吐蕃、回纥牵制压迫夏州的局面。东面,则是朝廷与我们双方兵力犬牙交错,直接交锋,时日一久,太尉一定会被拖垮,再无崛起的希望,最好的结局,也就是恢复李光睿统治夏州时的局面。”
杨继业虽自负于守御的本领,自信在朝廷大军面前,未必就会如此不堪,不过胜负之数,牵涉甚多,绝不是只靠一员主将指挥策略得当,就一定能占据上风的,种放所说的结局,并非不可出现的局面,想象那样窘迫的处境,杨继业的额头不禁沁出冷汗,脱口问道:“若依种大人所见该当如何?”
种放道:“种某以为,与其如此,我们不如求个稳妥,主动撤军,放弃麟府,集中各方兵力,依托横山险要的地势,构筑第二防线,将宋军牢牢阻挡地在横山以外。如此,我们虽失去了麟府,但定难五州在手,河西草原在手,我夏州的元气不会受到伤损,那么,我们随时可以再度挥军东进,同时,太尉那边也不必仓促回师,以致被甘州和归义军所趁,尽可从容撤军,甚或……,将甘州和瓜沙先拿到手,再挟全胜之势回师夏州,那样的话,我们的实力不但不会受损,相反会大肆扩张,这样的话……我们何必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呢?”
杨继业听的怦然心动,其实种放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思,却没想到,种放竟与他不谋而合,只是如今种放先说了出来,他倒不好再说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考虑了。沉思片刻,杨继业不禁又犹豫道:“可是……,大帅临行前,将东线防务交到我们的手中,杨某一介武夫,只知将令如山,未得命令之前,便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不得违抗军令。如今咱们一仗未打,胜负未见,便主动撤军,弃了麟府去横山构筑第二防线,这么做妥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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