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两个小丫环忍着笑答应了,转身就要往外跑,罗公明一听就像被蝎子蜇了似的,赶紧跳起来道:“嗳嗳嗳,别去。你们都出去,看什么笑话呢,小心老爷打断你们的腿。”
“我身边的人,要教训也得我来,你敢教训她们?”
“去去去,两个没规矩的小丫头,老夫跟夫人叙话,还不退下去。”轰走了碧蟾和彩凤,罗公明忙一拉夫人,涎起脸道:“好啦好啦,夫人莫要生气,为夫这里跟你陪个不是。你想知道,为夫告诉你就是了。”
罗夫人用屁股一拱,把他拱开,气哼哼地在他椅上坐了,板着脸道:“现在说吧,要有一句不实,哼!”
罗公明陪着笑脸凑到夫人背后,一边给她捶着肩膀,一边说道:“夫人呐,我这还不是为了克敌嘛。”
“为了我儿子?这三司使做着,每个月一大笔俸禄呢,你好好的财神爷不当,告什么老还什么乡,还说是为了我儿子?这关我儿子什么事儿?”
罗公明抬头看看,门口已没了人,这才压低声音道:“夫人,朝中的事,你哪知道那么多呀。官家登基两年多啦,常言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官家登基以来,遵循先帝遗制,几乎没有做过什么更迭,我看呐,现在他是有了动一动的心思啦。”
罗夫人撇撇嘴道:“他动他的,管你什么事?你罗公明号称官场不倒翁,政坛不老松,再说平时有什么事你从来不跟着掺和,官家要动人,也不会动你呀。”
“夫人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
罗公明改捶为捏,很娴熟地给夫人拿捏着肩膀,低声说道:“河北道观察使王继恩被逮捕回京,说麟府之乱,是他为了谋立战功,勾结赤忠搞出来的把戏,刚一回京,就在午门处斩啦。紧接着朝廷便与夏国议和啦,夏国去帝号,接受了朝廷封赐的西夏国、西夏王之职。牛千卫上将军折御勋上表辞谢了官家重新起他为府州知府、保德军节度使的官职,因为他熟悉河西情形,所以被朝廷任命为河西宣抚使,马上就要走马上任,去夏州担任西夏宣抚了。”
罗夫人不解地道:“这关你告老还乡什么事儿?”
罗公明眼中精明的神色微微一闪,说道:“朝廷里的格局,马上就要大变样儿啦。克敌现在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很快就要免去该职,担任签书枢密院事。同时,殿前都指挥使提拔了韦伯,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提拔了薛晟,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副使提拔了黄道乐,这三人都是官家登基后着手培养的将领。
中书、枢密,文武二院,那可是对持文武二柄的要害所在,我儿年纪轻轻,就成了枢密院事,官职仅次于枢密使曹彬、枢密副使潘美,你说这意味着什么?老夫再继续留任朝中,掌控三司使之职,那就是挡了咱儿子的前程,何况,就算我恋栈不走,那也是不成的,我自己不识趣,官家就该赶人了。”
罗夫人有些明白过来:“你是说……官家想要重用我儿,控制枢密院,所以你必须得退下来,不能父子二人一个掌兵,一个掌财?”
罗公明不答,又道:“如果光是这样那也罢了,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为什么也同时提拔了副手呢?宋夏议和,横山战事一停,潘美就得回京,官家在这时候,对军队要职俱都做了调整,官家的用心……莫测高深呐。
武将那边暗流汹涌,文臣这边也是古怪异常。自从先皇长子德昭遇刺身亡之后,太傅宗介州以学士身份荣养在家,几乎不问国事,可是日前突然联络了御史台、翰林院的几位名士清流,向官家提出皇子德芳仁孝无双,德才兼备,今已成年,请封王爵。
而内廷都总管顾若离,则在宫中全面清算王继恩的旧属心腹,官家则私下我等品秩较高的官员暗中询问罢黜太子,另立储君的态度,如此种种,恐怕很快朝中就会动荡不安了,稍一不慎,难免就要遭受无妄之灾。老夫立于朝廷,都是为了我罗氏一门,如今克敌已经成了大器,不管从哪一个方面考虑,老夫都该急流勇退了。夫人呐,未来的天下,已经不属于我这老东西啦……”
“那你以后……做些什么?”
罗公明微微一笑:“含饴弄孙,携夫人踏青游乐,去一笑楼会会聊得来的三五知己,安享晚年罢了。”
罗夫人怔了一会儿道:“这么一说,你虽然退了,咱们儿子却是前程似锦了?”
她双掌一拍,如梦初醒地道:“我儿马上就要到枢密院就职了?由一方统兵将领而至枢密院,跨过这道坎儿,可真是前程远大了,哎呀,这可怎生是好?我儿已做了这么重要的朝臣,却还没有娶妻成家呢,传出去成何体统?好在那卖酒的妇人已与我儿断了往来,我得赶紧给克敌张罗一门亲事。卢多逊、张洎、吕馀庆这几位相爷家中都有正当妙龄待字闺中的姑娘,我去探探他们夫人的意思……”
罗夫人风风火火就要往外走,罗公明一把拦住,说道:“胡闹,我刚刚说的话,你难道没有听进心里去吗?这个时候,且勿有所动作。”
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深沉地道:“等到朝廷平静下来之后,谁还能在上面风光,现在可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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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与国之间,不存在什么真正的友谊,永远只是现实的利益。利益相近,自然就是朋友,利益相左,自然就是敌人。什么一衣带水,世代友好,那种屁话你信吗?说这种话的,只有读书读傻了的老夫子,信这种话的,只有那些天真到无知的愚夫蠢妇。我杨浩是不信的,大王难道就信了?”
耶律休哥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杨浩笑吟吟地道:“这就是了,所以,贵国根本不必担心我夏国的立场。我现在能够明确的是,如果宋国不惜一切攻打我夏国,辽国能给予我的实际帮助其实非常有限,你们现在不是无力与宋一战,而是这场仗一旦打下来,宋国固然占不到什么便宜,你们同样不会获得什么利益,所以辽国决不会真的打这一仗,你说是么?”
耶律休哥冷然道:“不错,我们为你出兵,做足了姿态,牵制了宋国的兵力,这就足够了。你付不出足够的代价,让我辽国真的为你为宋国一战。不过……,我们虽然不会真的参战,但是宋国也不会真的孤注一掷,把他的兵马、粮草、辎重、多年的积蓄,全都扔在河西这块无底洞里,宋国既然没能一举攻破你们的国都,他们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只要我们辽国站在这儿,屯兵大同,宋国想做什么就得三思而后行,他们绝不会暴露侧翼,继续对你夏国狂攻猛打,夏国目前的处境,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凶险,难道不是么?”
杨浩悠然道:“诚然,但是我以宋国臣子的身份而自立称帝,这是宋国难以承受的。正如当初贵国的庆王殿下谋反,太后娘娘不惜一切代价,令大军一直追到银州城下,非要斩了他的首级一样,宋国如今也是骑虎难下,不管他们想不想打,我只要一日不称臣纳降,彼此间的战阵就一日不会停止。
在贵国虎视于侧,宋国不会发动大的战役,可敲敲打打总是难免的,我夏国刚刚建立,兵马虽众而各有从属,尚未来得及予以整合;疆域虽广而人口稀少,就算是敲敲打打也经不起折腾;河西连年大战,折腾得农林牧工商诸业都欠兴旺。
在这种情形下,如果宋国对我夏国持续施加压力,宋国耗得起,我夏国耗不起。这种对峙符合辽国的利益,但是绝对不符合我夏国的利益。我夏国如今被迫求和,正是出于这个考虑。求和是为了求存,夏国还是夏国,夏国之于宋国,不同于当初的汉国之于辽国,故而,辽国完全不必有什么担心,希望大王能把我的心意如实地表述给太后知道。”
耶律休哥是契丹北院大王,是草原上的英雄汉子,不是一个仗势欺人的无赖,杨浩撕去了国家间交往时那些总是蒙着假惺惺的仁义道德表层的外交辞令,直接陈述利益事实,倒正符合草原上各方势力求生求存时的务实作风,很合他的胃口。
杨浩说的很明白了:我要称帝,宋国就会打我,而你辽国在军事上不可能直接参战;物质上又无法给予我无偿的援助,不能满足我整个国家百姓的需要,所以,我要向宋国求和。向宋求和是为了生存,不是戏弄辽国的感情,更无心与辽国作对,你总不能不让我活吧?
潜台词则是:如果你们能理解我的苦衷,咱们明着不好来往,暗中仍然可以保持关系,至于将来宋辽对峙,我们可能站在你一边,也可能袖手旁观,你们的所作所为,始终是从辽国利益出发,我夏国也如是,我不欠你的情,没有谁对不起谁的说法。你再继续逼我,那就是逼我真的投向宋国,何去何从,你看着办。
杨浩不遮不掩,把辽夏其实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赤裸裸地表达出来,耶律休哥反而无法从道义上大义凛然地进行指责了。他闭目瞑思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件事,我辽国该如何反应,休哥做不了主,你的意思,我会禀奏太后,由太后定夺。”
“如此甚好,杨浩静候佳音。”杨浩拱了拱手,起身欲走,耶律休哥目光一闪,突道:“且慢。”
杨浩伫足回首,耶律休哥目中闪烁着奇怪的光芒,忽尔一笑,缓缓说道:“昔在上京时,某曾与陛下切磋拳脚,至今记忆犹新。一别经年,阁下已成了陛下,袭夏州,征玉门,武功赫赫,天下皆闻。今日某与陛下重逢,颇为技痒,不知陛下可有兴致与某再较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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