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
杨浩肃然还礼,永庆淡淡一笑:“永庆,如今不过是托庇于大王羽翼之下的一个有家难归、有国难投的弱女子,还算甚么公主?”
杨浩喟然一叹,默然半晌,方道:“在这里,公主不能张扬名声,但我西夏上下,仍将以上国皇女之尊以待公主,公主可以安心住在这里,只要杨浩在,西夏在,就有永庆公主在!”
永庆公主凝视他良久,轻轻吁口气,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你别无所求么?费尽周折,救我出来,就只是为了把我供养起来?”
“我要帮公主,只因为……公主对杨浩的关爱,先帝对杨浩的知遇,杨浩对公主,并无所求。”
永庆公主眼帘微合,两串泪水潸然而下。
杨浩安慰道:“公主,娘娘和岐王殿下的死,并非公主的过错。逝者已矣,公主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了。以后,公主就请安心住在这里便是,如果有任何需要,请向杨浩提示,无须拘谨。”
永庆公主轻轻摇了摇头,张开泪眼,对杨浩道:“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杨浩眉尖微挑,问道:“公主想要什么?”
永庆不答反问:“大王真的想偏安一偶,无意中原么?”
杨浩道:“中原?真的征服了中原之后还想征服哪里呢?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可是再了不起的人,也不可能征服一切,无尽的征服,最后只能摧毁他自己。如果我说以天下苍生为念,所以不想兴刀兵,那是扯淡,真这么伟大,我把西夏拱手送于赵光义便是了。
我杨浩,第一想做的,是保护我的家人,希望他们能平平安安,幸福快乐。第二想做的,是有属于自己的一番事业,不管是务农、经商、做工,从仕,亦或是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基业。可是我从来没有膨胀到忘乎所以的地步,宋国是一个庞然大物,我吃不掉它,一旦打起来,就算我们不败,也只是一个互相消耗的结局,为他人所渔利。”
永庆轻轻点头:“如果我早知道你是这么想的,相信你是这么想的,或许母后和王弟就不会死了。”
她凄楚地笑了笑,又道:“那时,我或许会很欣然地接受你的帮助,很安心地在西夏住下来,很自私地利用你的好意。可是现在不成,所以我会告诉你,你这样固然很好,可是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辽不会这样想,宋也不会这样想,你不想去打别人,别人却会来打你,你想要的安宁,除非你能消灭对方,或者比它更加强大,否则根本不能实现。”
杨浩张了张嘴,却没有把他对陇右的打算说出来,这些军国大事,他没有和永庆公主讨论的必要。
永庆道:“你以为,占据了陇右,形成更加庞大的势力,就能遏制我二叔的野心,从而做到相安无事?从古至今,你见过两个实力雄厚的大国,近在咫尺的大国,能够和睦相处、相安无事的吗?”
杨浩微微变色:“她知道我对陇右的图谋?”一瞬间,杨浩已想到,种放和丁承宗必已和永庆公主先行谈过,了解了她的心意,并且达成了某种协议,这才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告诉了她。当然,永庆公主如今等于掌握在杨浩手中,不虞她会泄露出去。
可是这种举动,分明也表明了他倚之为所左膀右臂的重臣心腹们的心思,他们对扩张,对开疆拓土,建功立业,也是满腔热忱的,不管是商贾出身而且除了把家门兴旺寄望于他已无欲无求的大哥丁承宗,还是饱读诗书的鸿学大儒种放,他们都是这样的心思,那些武将会怎么样就更不用说了。
永庆道:“一个人寿元有尽,才智有尽,兵力和国力有尽,的确不可能无穷无尽地征战、扩张下去,可是这个理由,不该是你安于现状的理由,至少,有些事是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的,那么你为什么不去做?现在你兵强马壮,麾下文士如云,武将如雨。
任何一个国家,开国之初的文臣武将,都是最廉明也最具才干的,你不利用这个机会,把你能做的事做好,那么你留给你子孙的将是什么?你能解决的问题,也要留给他们,让他们牵涉入更多的战争?
不错,日月经空,轮替交换,不管哪个国家,都有初起、兴盛、衰败的过程,你再贤明,也无法保证你的子孙后代个个贤明,想要千秋万代,安排好一万年后一切,根本是庸人自扰。可是如果你能安排好一百年、三百年、甚至五百年后的一切,为什么你就只顾你生前的这几十年?”
杨浩听得怦然心动,脑海中一阵清明,如醍醐灌顶,忽而又一阵迷糊,浑浑沉沉,取舍不定。他没有想到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竟然说得出这样的一番话来,意志已为之撼动。
永庆公主窥看着他的脸色,心中十分紧张:“折子渝教我的话,果然有些作用,似乎……他已经不再那么恬淡安然了。”
过了许久,杨浩长长地吸了口气,这才说道:“我几乎……要被公主殿下说服了,呵呵……,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不过……问题是,你所说的,我并不能解决,相反,如果我试图去解决,才会给现在的人,给后来人,留下一个更大的烂摊子。而且,先帝骨血,仅余公主一人,杨浩……只想你平平安安,并不想利用你。”
永庆公主道:“你错了,杨浩!不是你利用我,而是我想利用你!”
杨浩哑然:“利用我?”
永庆公主道:“准确地说,应该是互相利用。你所拥有的,结合我所拥有的,其实所能产生的力量,远远超出你所估计的。你能给我的,是我无法拥有的力量,而我能给你的,是你根本未曾想到的。”
是的,何止是杨浩想不到,就算是她,如果没有折子渝的一番点拨,也绝不会想得到。在她来兴州的路上,她一直自怜自伤,只觉自己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女人,她以为自己能给予杨浩的,只是一个大义名份呢,而现在,她充满了信心。
她转过身去,缓缓走到窗前,雪光映着她的肌肤,如玉如瓷,她用有力的声音道:“你为什么不试一下呢?根本不去尝试,又怎么会知道是否能够成功?只走到近岸处的冰上,试试它的薄厚,还不成么?”
杨浩凝视着她的背影,沉声道:“如果我真的成功了,会怎么样?那样的结局,并不是你父皇、你母后,还有你弟弟在天之灵想要的。”
“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永庆公主霍地转过身来,风撩起了她的长发,发凌乱,眸如丝,恍若一个风中的美丽女妖:“所以,这个合作,你可以得到一切,我只要你做到一件事,一件很容易的事,对你来说,仅仅是一个承诺!”
※※※※※※※※※※※※※※※※※※※※※※※※※※※※※※
“杀!”
一声虎吼,路边山林中突然冲出许多毡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骑士来,手中拿着杂七杂八的武器,有刀有叉,居然还有劈柴的利斧,一看就不是正规的军队。
“啊”地一声惨叫,斧刃上血迹斑斑,一个首当其冲的修路奴隶被利斧将头颅劈开,脑浆和鲜血飞溅,令人触目惊心。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伤我大辽修建鹰路的人?”
一个契丹将领提马冲上,拔出大刀怒吼道。
回答他的是一枝冷箭,冷箭闪电般射至,箭头掠空,带着一道蓝光,显然是淬了剧毒,这些人分明是中着人来的,不想留下一个活口。
“噗”地一声,利箭贯入咽喉,鲜血顺着血槽喷涌,瞬间已经发黑。此时那些人已经冲进了筑路队伍,不管是修路的奴隶和民工,还是督工的辽国兵将,只管以兵刃一通招呼,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猝不及防的敌人像割草般纷纷倒下。
骑士们浴血冲杀,所向披靡,硬是从筑路队伍中趟开一条血路,冲出数十步去,圈马回转,又来了一次冲锋,刀砍,斧剁,叉挑,箭射,无所不用其极,直到所有的敌人全部躺倒血泊之中,骑士们在首领一声叱喝下,纷纷跳下马来,逐个检查,不管死没死,都要狠狠补上一刀,并且掏空他们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出洗劫的马匪模样。
待到一切收拾停当,那首领两指探入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所有的骑士立刻纷纷上马,扬长而去,迅速消失在莽莽丛林之间。
雪在飘,先是淹没了血迹,然后开始掩没人体,就在这时,路边突然又蹿出两骑,他们机警地四下看看,然后一人驻马放哨,另一人迅速下马,身上背着个褡裢,他在死尸堆里迅速地翻动着,寻找着那些凶手的同伙,然后往他们怀里塞件东西。
尽管他们出其不意的偷袭使他们占了绝对的上风,但是还是死了十几个人,这些凶手来去如风,求的就是一个速度,当然不可能带着一堆尸体上路,不过他们并不担心,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标志性的东西,但是现在有了。
遥远的辽东,在偏远的西陲主导下,一把引燃三国大战的火苗,悄悄地点起来了……
S:求月票,推荐票!!!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