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冬天,冷到无法去拿言语述说的地步,唯有你真正去领略一回,塞外风光的肃杀和冷傲,像是血淋淋剥离着人类的软弱和体温,让你不由得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个人。心灵和身体上,都会比以前更冷酷。
榆林位于陕西省的最北部,在黄土高原和毛乌素沙漠的交界处,苏挽月南方人的体质,终究没办法抵挡那种酷寒,去固原的路上,倒是率先生病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苏挽月虽然自诩为生命力无比强悍,但终究是凡人肉体,不是铜墙铁壁。病起来,倒是老老实实了。
人有了依靠后,会变得娇气些,苏挽月虽心里逞强,但或多或少,她自己都没发觉已经依赖起杨宁清来。有时候看着他背影,会想着当年他被调去甘肃的时候,自己要是能阴错阳差跟着过来,或许能免掉很多很多的麻烦。
塞外是个好地方,风呼啸而过刮在她脸上时,苏挽月由衷觉得,但身体却不适这片地方。沙漠上每一粒风沙,戈壁滩每一颗石子,都和她格格不入。恍然觉得,无论西南的昆明,还是江南的应天府,好像都不适合自己,毕竟不是从小长大的地方,没有浑然天成的那种契合度,但转念一想,普天之下,却也寻不出什么地方能治安天命了。
从那次车祸开始,从她跌落到六百年的身份中起,所有熟悉的东西都存留在记忆中了。苏挽月此后,都只是像一株无根的野草,被流落到了哪里,就尽其可能地生长,但每一次,又被连根拔起,再被扔到其他地方。而后贪生怕死的她,有开始使出浑身解数去扎根去存活。
榆林有座红石峡,又叫雄石峡,被称为“长城第一胜景”。苏挽月很久以前就想来看看,但前面一直没有机会,这次要离开榆林了,便想着走之前去看一眼。
红石峡位于榆林北郊的红石崖上面,东、西两崖,中间有水流过,两岸绿树葱葱。在西崖上面是书法石刻,这里是陕西省最大的摩崖石刻群。其中有很多碑刻、石匾、背脊,非常珍贵,因此被人们称为“塞上小碑林”。东崖是雄山寺,雄山寺始建于宋朝,成化年间宪宗皇帝曾经派人修复,寺内殿宇均依悬崖凿洞而建成,相当壮观。
北峡两壁中分,上部有榆溪河聚水而成的天然湖泊。清流从溢出的湖面飞流直下,水石相击,有“水帘飞雪,石洞栖云”的美称。登到溪边的山顶,才是沙漠,唯有稀疏的灌木,远望可以看见沧桑而庄严的长城。
“你主持修建过长城么?”苏挽月抬了下手,指着远处的长城,在她印象中,长城是斑驳而沉重的,但眼下的景象,却给人一种欣欣向荣的冲击力。气势磅礴,在沙漠上修建起那样的城墙,人定胜天的那种气魄,从蜿蜒而绵长的形状中,似乎能看到历代明朝人的辛劳和坚韧,便是凭借起这道屏障,瓦剌鞑靼南下的步伐被冲缓,边境人民才能减少被杀戮的可能。
“榆林的长城最早始于亲灭六国后,在此处设郡县,修筑长城。明朝从太祖时起,就没有放缓过修长城的步伐。明初在延绥镇以北的红山、神木、黄甫川等地设市与蒙人贸易,自互市后,蒙古人经常伺机南下,掠夺财物。为边城的安全,先帝曾令我在秦、隋长城的基础上,修建榆林的长城,同时为配合红山市的贸易,修筑了易货城和供蒙人纳贡的款贡城,控制贸易。”杨宁清顺着她的手望过去,颇有些举重若轻的意味,说了刚刚那段话。
苏挽月有些惊讶,回头望了杨宁清一眼。因为眼前看到的远处那一段长城,竟然是在他手中复建起来的,况且能修建起汉蒙互通的易货城,虽是有宪宗皇帝的旨意,但其中杨宁清自己的深谋远虑也相当大气。
“大明的疆域有了你,果真可保五十年平稳。”苏挽月笑着说了句。
“就算我能活一百岁,也没有那么大本事,你这话太折煞我了。”杨宁清不置可否摇了摇头,并没有因为苏挽月的话而宽慰,反倒忧心忡忡起来。
“你在想什么?”见他眉头微微皱着,甚是苦恼的表情。杨宁清幸亏没在京城的言官中疲于应付,因为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让人一眼就能看真切。
“蒙郭勒津部落这两年来,蠢蠢欲动,我在想这一仗只怕在所难免,只是时间问题。”杨宁清眼睛盯着远方的长城,像是越过了那里的城墙,而后看到了漠南草原上那个逐渐扩大起来的部落。
“他们的首领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四分五裂的漠南,竟然被他拉拢得差不多了。”苏挽月双手环胸,斜着眼睛看了眼远处,她没有杨宁清那样忧心忡忡的心境,凡事只有到了那个境地才会去担心。
蒙郭勒津的首领就是大名鼎鼎的火筛,也是北元满都古勒可汗的东床佳婿,居于彻库特,而被称为“彻库特之火筛塔布囊”。塔布囊在蒙古语中,指同成吉思汗后裔结婚者的称号,而满都古勒是黄金家族的成员,黄金家族被认为是血统最纯正的蒙古人。
“才华的确不错,但野心太大。满都古勒身体不好,拖不了几年了,火筛统满官嗔部,我揣测他到时候不会心甘情愿辅助新可汗。”只是满都古勒的侧室满都海,骁勇善战又善于拉拢势力,她若是肯辅助新可汗,情况又不一定了。”也就是对着苏挽月,杨宁清才会这么随意说出,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大可以说杨宁清居心不轨,祸害番邦和朝廷的关系。
“我不太了解。”苏挽月摇了摇头,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火筛不是成吉思汗的后裔,他们不是一定要黄金家族的人继承汗位么?”
“规矩是人定的,火筛要强到可以制定规则的时候,一切也就变了。”杨宁清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苏挽月猜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她知道火筛同杨柳有过一段感情,但鉴于杨宁清提都不愿意提杨柳的态度,苏挽月还是决定不要去碰钉子了。长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可是火筛是现任可汗的女婿,火筛要是强硬继承了汗位,根据新任可汗收编上任可汗侧室的规矩,火筛岂不是要娶自己的岳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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