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知道太太常说,他们又穷又让人瞧不起。穷倒是可能的,但我相信他们像里德家的人一样有绅士派头。因为大约七年前的一天,一位爱先生来到盖茨黑德,而且要见见你。太太说你在五十英里外的学校里,他好像很失望,因为他不能多呆。他要乘船到外国去,一两天后从伦敦开航。他看上去完全像个绅士,我想他是你父亲的兄弟。”
“他上国外哪个国家,贝茜?”
“几千英里外的一个岛,那儿出产酒——管家告诉我的。”
“马德拉岛?”我提醒了一下。
“对,就是这地方——就是这几个字。”
“那他走了?”
“是的,他在屋里没有呆上几分钟。太太对他很傲慢,后来她把他叫做一个‘狡猾的生意人’,我家罗伯特估计他是个酒商。”
“很可能,”我回答,“或者酒商的职员或代理人。”
贝茜和我又谈了一个钟头的往事,后来,她不得不告辞了。第二天早晨在洛顿候车时又见了她几分钟。最后我们在布洛克赫斯特纹章旅店的门边分手,各自上路,她动身去罗沃德山冈搭车回盖茨黑德;而我登上了车子,让它把我带往米尔科特那个陌生的环境,从事新的使命,开始新的生活。
第十一章
一部小说中新的一章,有些像一出戏中新的一场。这回我拉开幕布的时候,读者,你一定会想象,你看到的是米尔科特乔治旅店中的一个房间。这里同其他旅店的陈设相同,一样的大图案墙纸,一样的地毯,一样的家具,一样的壁炉摆设,一样的图片,其中一幅是乔治三世的肖像,另一幅是威尔士亲王的肖像,还有一幅画的是沃尔夫之死。借着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油灯和壁炉的熊熊火光,你可以看见这一切。我把皮手筒和伞放在桌上,披着斗篷戴着帽子坐在火炉旁,让自己在十月阴冷的天气里暴露了十六个小时、冻得发僵的身子暖和过来。我下午四点离开洛顿,而这时米尔科特镇的时钟正敲响八点。
读者,我虽然看来安顿得舒舒服服,但内心却并不平静,我以为车子一停就会有人来接我。从脚夫为我方便而搭的木板上走下来时,我焦急地四顾,盼着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希望看到有辆马车等候着把我送往桑菲尔德。然而却不见这类动静。我问一位侍者是否有人来探问过一个爱小姐,得到的回答是没有。我无可奈何地请他们把我领到一间僻静的房间,一面等待着,一面疑窦丛生,愁肠百结,心里十分不安。
对一位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来说,一种奇怪的感受是体会到自己在世上孑然一身:一切联系已被割断,能否抵达目的港又无把握,要返回出发点则障碍重重。冒险的魅力使这种感受愉快甜蜜,自豪的激情使它温暖,但随后的恐惧又使之不安。半小时过去,我依然孤单一人时,恐惧心理压倒了一切。我决定去按铃。
“这里附近有没有个叫‘桑菲尔德’的地方?”我问应召而来的侍者。
“桑菲尔德?我不知道,小姐。让我到酒吧去打听一下吧。”他走了,但立刻又回来了。
“你的名字叫爱吗,小姐?”
“是的。”
“这儿有人在等你。”
我跳了起来,拿了皮手筒和伞急忙踏进旅店过道。敞开着的门边,一个男人在等候着,在点着路灯的街上,我依稀看到了一辆单匹马拉的车子。
“我想这就是你的行李了?”这人见了我,指着过道上我的箱子唐突地说。
“是的。”他把箱子举起来放到了车上,那是一辆马车。随后我坐了进去,不等他关门就问到桑菲尔德有多远。
“六英里左右。”
“我们要多久才到得了那里?”
“大概一个半小时。”
他关了车门,爬到车外自己的位置上,我们便上路了。马车款款向前,使我有充裕的时间来思考。我很高兴终于接近了旅程的终点,身子靠在虽不精致却很舒适的马车上,一时浮想联翩。
“我估计,”我想道,“从朴实的仆人和马车来判断,费尔法克斯太太不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这样倒更好,我跟上等人只生活过一回,同他们相处真是受罪。不知道除了那位姑娘之外,她是不是一个人过日子。如果是这样,而且她还算得上有点和气,我肯定能同她好好相处,我会尽力而为。可惜竭尽全力并不总能得到好报。其实在罗沃德,我打定了主意,并坚持不懈地去实行,而且也赢得了别人的好感,但与里德太太相处,我记得我的好心总遭到鄙弃。我祈求上帝,但愿费尔法克斯太太不要到头来成了第二个里德太太。可要是她果真如此,我也并不是非与她相处下去不可,就是出现最坏情况,我还可以再登广告。不知道我们现在已走了多远了。”
我放下窗子,往外眺望。米尔科特已落在我们身后。从灯光的数量来看,这似乎是一个相当大的城市,比洛顿要大得多。依我看,我们此刻像是在一块公地上,不过屋宇遍布整个地区。我觉得我们所在的地区与罗沃德不同。人口更为稠密,却并不那么景色如画;更加熙熙攘攘,却不那么浪漫。
道路难行,夜雾沉沉。我的向导让马一路溜达,我确信这一个半小时延长到了两个小时,最后他在车座上转过头来说:
“现在你离桑菲尔德不远了。”
我再次往外眺望。我们正经过一座教堂,我看见低矮、宽阔的塔直指天空,教堂的钟声正敲响一刻;我还看到山边一长条耀眼的灯光,标明那是一个乡村,或者没有教堂的庄子。大约十分钟后,马车夫跳了下来,打开两扇大门,我们穿了过去,门在我们身后砰地关上了。这会儿我们慢悠悠地登上了一条小道,来到一幢房子宽阔的正门前。一扇遮着窗帘的圆肚窗,闪烁着烛光,其余一片漆黑。马车停在前门,一个女佣开了门,我下车走进门去。
“请从这边走,小姐。”这姑娘说。我跟着她穿过一个四周全是高大的门的方形大厅,她领我进了一个房间,里面明亮的炉火与烛光,同我已经习惯了两小时的黑暗恰成对比,起初弄得我眼花缭乱。然而等我定下神来,眼前便出现了一个惬意和谐的画面。
这是一个舒适的小房间,温暖的炉火旁摆着一张圆桌,一把老式高背安乐椅上,坐着一位整洁不过的矮小老妇人,头戴寡妇帽,身穿黑色丝绸长袍,还围着雪白的平纹细布围裙,跟我想象中的费尔法克斯太太一模一样,只是不那么威严,却显得更加和蔼罢了。她正忙着编织。一只硕大的猫娴静地蹲在她脚边。作为一幅理想的家庭闲适图,它真是完美无缺了。对一个新到的家庭女教师来说,也很难设想有比这更让人放心的初次见面的情景了。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豪华,也没有令人难堪的庄严。我一进门,那老妇人便站了起来,立刻客客气气地上前来迎接我。
“你好,亲爱的!恐怕一路坐车很乏味吧。约翰驾车又那么慢,你一定怪冷的,到火炉边来吧。”
“我想你就是费尔法克斯太太了?”我说。
“是呀,你说得对,请坐吧。”
她把我领到她自己的椅子上坐下,随后动手取下我的披巾,解开我的帽带,我请她不用如此麻烦了。
“啊,一点也不麻烦。你的手恐怕差点儿冻僵了吧。莉娅,调点儿尼格斯酒,切一两片三明治。储藏室的钥匙在这儿。”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串当家人才有的钥匙,把它递给了仆人。
“好啦,靠近火炉些吧,”她继续说,“你已经把行李带来了,是吗,亲爱的?”
“是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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