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乾清宫, 万籁俱寂,唯有宫漏滴滴答答的轻响, 回荡在寂寥宽敞的宫殿中。
萧璟坐在御案前, 面前摊开一本奏章,他一手支颐,凤眸半睁半闭,似乎在瞑目深思,实际脑子已陷入一片混沌。
半梦半醒之中,似乎感觉到有一个穿着内监服饰的人靠过来,轻轻地给他盖上一件披风。
萧璟下意识的拉住他的手,唤道:“怀清……”
“陛下!”那人似是吓了一跳,声音都打颤了。
一碰触到那人冰凉僵硬的手, 萧璟就惊醒过来,睁眼一看,却是余翰飞,一阵强烈的失望涌上心头。怀清的手总是温暖柔软的,握在掌心, 好似一块上好的暖玉, 怎会是这般冰冷僵硬?
萧璟不悦的松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恹恹的道:“是你啊……”
余翰飞惶恐的跪下, 道:“陛下恕罪。”
“起来吧。”
萧璟没有怪罪余翰飞,却也懒得再多看一眼,心里在想, 若是换了顾怀清,此时会如何反应?无论如何,肯定是不会这般畏畏缩缩,诚惶诚恐的跪下请罪。
自从万臻辞官,顾怀清离开后,宫里的宦官更替了一波,余翰飞连跳几级,升任御前太监。
余翰飞如今也长开了,眉目清俊,体态修长,一身墨绿色贴里穿在身上,倒也气度不俗。然而,有顾怀清珠玉在前,加上余翰飞的身上总是带着一种畏缩怯意,萧璟内心实在有些看不上他。
这余翰飞也算是机灵的,刻意模仿顾怀清的言谈举止,然而顾怀清那种天生的灵性和清贵,又怎么是能够随便模仿的?萧璟之所以破格提拔他在身边,对他格外恩待,不过是爱屋及乌的心理罢了。
余翰飞不知萧璟的心思,但也能看出这位年轻的帝王眼中的惆怅。
顾怀清离开京城已有大半年,自从被皇帝派去西北寻宝,就再也没有回来,中间还听说他受了重伤,被敌人抓了,胸口中了一箭,性命垂危。
消息传回来,萧璟焦急万分,连夜派人送宫廷里最好的伤药过去。余翰飞还记得,萧璟听到顾怀清重伤的消息时,瞬间脸色煞白、血色尽褪的模样。
萧璟作为一个帝王,看似仁善柔和,实则心思深沉,这般情绪外露,实在是罕见之极。顾怀清在萧璟心中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旁人都羡慕他的青云直上,以为他入了皇帝的眼,甚至有人说他会取代顾怀清在皇帝身边的地位,然而余翰飞却清醒的认识到那是不可能的,任何人想取代顾怀清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无疑都是痴人说梦。
在短暂的失态后,萧璟站起身来,踱走至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眼眸中情绪莫测。
“陛下,快亥时了,需要传夜宵么?”余翰飞小心翼翼的问道。
萧璟唔了一声,余翰飞赶紧叫人端上准备好的精美点心。八个镶金边翠色瓷碟铺在桌案上,色香味俱全,闻起来令人垂涎欲滴。
其实萧璟原本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只是顾怀清总是像贪吃的猫儿,到了晚上就喊肚子饿,萧璟就让人为他准备夜宵,久而久之,竟成了他自己的习惯。
萧璟缓缓坐下来,目光凝注在一碟桃粉色的糕点上。
“桃花酥……”萧璟喃喃低语。
这是顾怀清最喜欢的一道点心,萧璟总会特地给他留着,君臣二人甚至会分食一块酥。
两个人围着烛火,一边闲聊谈笑,一边吃夜宵,这是属于他们两人的温馨时光。
然而如今,顾怀清却不在身边了,也没人跟他分享这一盘桃花酥了。
萧璟捻起一块桃花酥放入口中,慢慢的咀嚼,本该香甜的酥点竟尝不出一丝甜意。
萧璟味同嚼蜡的咽下口中的半块酥,就再也不想动筷了,也失去了食欲。
宫中的御厨依然是同一人,桃花酥的味道也没有变,变的只是品尝者的心情。原来他不是真的喜欢桃花酥,他喜欢的只是与怀清一起分享的时光。
想及此,萧璟的唇边溢出一丝苦笑,不知此时此刻,怀清身在何方,是否也会偶尔想起两人曾经的温馨时光?
可能不会了吧,若他还有一丝留恋,又怎么会不辞而别,消失得如此彻底?这么久以来音讯全无,也不知道他到底身在何处,他的伤是否已痊愈,是否还在怨恨自己?
巍峨的宫殿上方悬着一轮皎洁的明月,萧璟的心底蓦然生出一股无边的寂寞,无法排遣的惆怅和思念搅得他无法静下心来。
萧璟挥挥手,命人把宵夜撤下,然后站起身,信步朝殿外走去。
看得出来皇帝的心情不佳,余翰飞识趣的没有作声,只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
眼见着萧璟似乎走的方向是景阳宫,然而走到半路,萧璟却又停下脚步。
自从小产之后,宁贵妃虽然还稳稳占着贵妃的位置,然而萧璟却甚少召幸她,最近这大半年,甚至连宁贵妃的面都不见。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丽嫔,丽嫔刚刚诞下皇长子,萧璟大加赏赐,不仅解了她的禁足,还将她升为丽妃,一时间风光无双。
宫中人纷纷猜测,是不是风向变了,宁贵妃失宠,丽妃则母以子贵,成为帝王的新宠。
见萧璟踟蹰不前,余翰飞忍不住小声问道:“陛下可是要去景阳宫探望贵妃娘娘?”
萧璟微微皱眉,遥远景阳宫微弱的灯火,半晌方才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说来也怪,从前顾怀清还在身边时,萧璟因相似的容貌而宠爱宁贵妃,可是当顾怀清离开后,他却再也不想看到宁贵妃。因为一旦见到她,他就越发会思念顾怀清,思君而不得见,还有什么比这更折磨人的?
不过萧璟也知宁贵妃是无辜的,因此尽管他不见宁贵妃,该有的赏赐却半点不会打折,也算是补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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