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男子根本没有听到说书人说了什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女人。
惨白的月色下,她“咿咿呀呀”喊着,及腰长发沾满混着泥土的血污,双手的指甲齐根拔掉,抠着坚硬的泥土,疼地蜷成一团。
独臂男子“啊”地惊叫!他真切地看到,女子原本漂亮的双眸,眼皮被活活撕掉。硕大的眼球分别插着两枚钢针,脓血顺着眼眶流进剜去鼻子的肉窟窿里,又随着呼吸慢慢淌出,沾着鼻涕滑过针线缝合的嘴唇,凝聚在圆润的下巴……
“是……是你么?”独臂男子哑着嗓子,随即怒吼一声,冲向说书人。
“我要杀了你!”
“你的本事都是我教的,”说书人漠然笑着,双手像是扯了几根无形的线,人皮兽骨组成的牛头击中男子后脑。
男子“呃”了一声,扑倒在地,嘴里吐着白沫,手指深深抠进泥土,像一条即将死去的肉蛆,一点点向女子挪动。
马面重重一脚,踏在男子脊柱,“咯噔”一声脆响,男子脊梁凹陷。
“我错怪你了。”男子喷出一口鲜血,牙齿深深咬进嘴唇,依然艰难地爬向女子。
“她的耳朵灌了聋药,舌头也拔了,被我封了五感。”说书人踢着女子柔软的小腹,“在此之前,为了唤起她对你的爱,我把对你说的话也对她说了一遍。放心,我会在开启墓门之后,把你们留在墓里。生不能同眠,死亦能同穴,算是对得起你们了。”
独臂男子又挪动了半尺,滚烫的眼泪滑过丑陋的脸:“我回来了。其实,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想着你,从未忘记。”
奇迹出现了!女子早已瞎了的眼睛像是看到了男子,伤痕累累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双手颤抖着向前摸着。
终于,两个人,三只手,相隔多年,彼此,再次,触碰!
女子喉音含混,发出三个音节。
男子,听懂了!
那是他们初识,小女孩对小男孩说的第一句话:“你在么?”
“在。”男子笑了。
那是他们初识,小男孩对小女孩说的第一句话!
如果,人生的相逢只是千百年等待的一次邂逅;那么,生死的离别却是轮回中宿命的再次回眸!
这一刻,即永恒!
“也好,久别重逢,让你们再温存一会儿。”说书人板着牛头马面肩膀,用牙齿咬断人皮连接头骨的肉丝,喉结上下翻动,仰脖“咕咚”咽进肚子,“我会割破你们头皮,锯掉一块头骨,把这两具头骨箍上去。待到血肉相连,你们成了真的牛头马面,即是开墓之时。”
远处,极其细微的空气摩擦声响起,一道灰色影子没入说书人心脏。
说书人身子一直,望着灰影飞来的方向,又低头看着胸口,衣服破了个小洞,小半截手指粗细的木柄兀自颤动。一抹指甲盖大小的血迹渗出,迅速扩成拳头大小,染透了衣服……
两道身高相仿的身影,立在远方,向说书人走来。
“那两个人能救活么?”
“废话!没死当然能救活。”
“嗯。”
“只是这些伤治不了。你说,他们活着还有意义么?”
“有爱,就有意义。”
两个人走到那对男女身边,一人抱起一个,看都不看说书人一眼,径自离去。
“你们是,传说中的……”说书人咳了口黑血,“不要小看萨满巫师。区区小一枚桃木钉,根本伤不了我。”
“你已经死了。”其中一人扬了扬眉毛。
说书人正要封住胸口穴道,却发现手指以奇异的角度向手背拗了过去。
“嘭!”皮肉炸裂,指骨刺出。
“嘭!”说书人左眼一黑,右眼看到左眼球粘着肉丝喷出,耷拉在胸口。
“三、二、一。”扬眉毛的人低声数着。
“嘭嘭”声不绝于耳,说书人全身爆裂,血肉横飞……
“任务还执行么?”另一人问道。
“算了。这种任务,没有必要完成。”
多年以后,辽东半岛流传着一个传说——
一对夫妻常年游走于各个村落。丈夫满脸烧痕,断了一条胳膊,妻子黑布罩头,从来不说话,总是静静地依偎着男子肩膀,两人靠在树下,一坐就是一天。
这对夫妻相貌实在诡异,村民们把他们当做牛头马面的人间化身,不敢靠近。时间久了,夫妻并没有给村落带来灾难,村民们也就习以为常。
阳光明媚的时候,丈夫搂着妻子肩膀说一段书。丈夫说书说得极好,很多喜欢听书的小孩子,跳过水坑,绕过小村,搬着板凳跟着这对夫妻,用充满乡音的口吻,学着说书。
夕阳西下,另一对俊美的年轻男女,会把他们接走。
没有人知道他们住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夫妻俩的手,始终握在一起,从未分开……
后来,又过了很久,这对夫妻再没出现。年轻男女也已暮年,如同他们的父母,紧握着手,走遍每个村落,说着书,给村民带来欢乐。
曾经听书的孩子们长大了,模仿着说书夫妻,组成一男一女的表演形式,逐渐兴盛于辽东半岛,延续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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