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是一个很奇特的存在。
这里有世上最美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宫殿下却埋藏了最多的污秽肮脏;这里有世上最漂亮的女子,也有数之不尽的弃妇怨妇;这里有世上最好的医者,可也有最多年纪轻轻甚至刚出生便死去的人。
其间黑暗污秽,非常人所能想象;看着金碧辉煌,其实是人性的修罗地狱场。
这实在不是个好话题。
三皇子一时感怀身世而问出了那个问题,一出口他就警醒过来了,贾赦给了那么一个答案,合他心意的同时又让他生疑:这人到底是谁知不知道他的身份?刚才是随口一说还是别有深意?会不会是太子或者其他人派来的?
一想到最后一个可能,三皇子整个人都警觉起来:“胡言乱语,天家最重嫡庶长幼。”
“虽说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可贤愚非长幼所能定。”贾赦轻声说,声音只二人可听得见:“前朝,世宗以贤明登太子位。”
前朝的世宗就是凭着良好的名声和高超的政治手腕取嫡兄而代之,最后位登大宝的。
话说到这份上,再说就实在太露骨了,而且这大庭广众的实在不是议论这种事的地方。贾赦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黄兄来京中不久,可知道近来京中出现的一件奇事?城北有一座城隍庙,近来周围居民都说庙中有怪……”
三皇子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配合地转移话题,两人就像一对真正的刚认识不久的士子那样谈了起来。贾赦两世为人,总有点东西略胜过现在的三皇子,两人越谈越投契,分手时约定下次再在这里相会。
等贾赦回到家中已近宵禁,小厮们迎上来服侍,贾赦一边想着要跟父亲谈一下今天的事,一边随口问小厮执扇:“老爷现在在何处?”
执扇偷眼瞧了一眼主子,回道:“回大爷,今天老爷去了太太那,说大爷要是回来得晚就不用去请安了。”又说:“下午的时候老爷考察了二爷的学问,直夸二爷文章做的好。”还有一句话是他不敢说的一一老爷说二爷“将来必成大器,光宗耀祖。”
那话说得,听起来就像大爷也就现在比得过二爷,以后都比不上似的。
贾赦脚步一顿,转了个方向往另一个方向走,平淡地说:“既然老爷太太体谅,打扰了反而是我的不是,那就先回凝碧院吧。”
亲生的父子见面,居然还要用到“打扰”一词,贾赦只觉得嘴里都是苦味,暗暗发誓,将来他绝不会这样对待他的瑚儿!
可是到了自己住的凝碧院,贾赦反而又不想进去了,想了想,他向老祖母的院子走去。
老夫人出身清流,书香世家可不会信奉什么女子无才就是德的鬼话,女孩子琴棋书画经史子集都是要学的,像上一世的贾家女儿那样养得对内不能操持家务,对外不能分辨局势远离不该来往的人只会女红诗词的非常少见,说句恶毒的话,贾家那哪是在养女儿呀,分明是在养瘦马!
老夫人出自正经书香家族,受过非常好的教养,眼光不比男子差,甚至因饱经世事而更加毒辣,贾代善能有今天的地位同样是与老夫人分不开的,贾赦相信祖母能给自己更好的建议。
老夫人还没睡,见到孙儿很高兴:“赦儿来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祖母,赦儿今天……”贾赦给祖母讲了今天的事,没有隐瞒三皇子的身份,并且重点突出三皇子个人品行才干,末了,试探地问:“祖母,您看……”您看这人怎样是否值得……?
老夫人却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孙儿的话,唤侍女淡菊:“把那个黄花梨雕月季花盒子拿来给你大爷。”
淡菊很纳闷:“可是,老太太,那个里面放的是……”
“你只管拿来。”老夫人只是笑,可等贾赦拿到盒子打算打开看看是什么的时候又按住他的手说:“你且回去再看,我也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于是一头雾水的贾赦被祖母“赶”了出来,站在皎洁如水的月色里发呆。
月光实在明亮,贾赦又按捺不住好奇,于是借月色打开盒子,里头只有一张纸,贾赦捏起来一看,上头用簪花小楷写着茶叶、大雁、丝绸、古董、金银等物的名称和数量,怎么看都是一张聘礼单子,而且看着并不很是丰厚,应该是贾政娶妻要用的。
贾政的聘礼单子,祖母给他干嘛准备聘礼是内宅女眷该做的事,不是他一个大男人该管的……等等,不是他该管的?
祖母是在告诉他,交朋友可以,不要乱站队?可是……至于用这么隐晦的法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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