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五年的新年,有的人过得并不愉快。
史氏是一个。
曾经贾瑚出天花的时候,史氏就想过,贾瑚能好固然好,但是要是贾瑚有个万一,不幸夭折了的话,按着朝廷的规矩法度——这时候她倒是想到朝廷有规矩法度了,之前想夺了贾赦的爵位给贾政的时候可没没见她想过——贾赦没有了嫡子,就是有庶子也是不能继承爵位的,那到时候就把贾珠过继给大房继承爵位,贾政再生个儿子来继承二房的家业,也不拘是嫡是庶,反正只要贾珠得了爵位,谁敢去夺二房的家产?
那样一来,两房都能得到爵位,又能相互制衡,谁都得供着她,十全十美。她到时候只要安安稳稳地做一个老太君就够了。
故而,贾瑚好起来的时候史氏心里不是没有遗憾的,虽然她不会承认。
可是现在,这种遗憾在听到二房父子皆病倒的事以后变成了害怕,因为她突然发现,现在的局面和她曾经设想过的非常非常的相似,只不过——大房二房的位置倒换过来了。
要是那个没良心的儿子对他弟弟和侄子下手,再把张娴肚子里的那个过继过去继承二房的家业,那可怎么办——二房当初,可是拿走了府里接近一半的家业啊!
史氏自己心里有鬼,自然看别人也是心里有鬼的了,因为不能确定贾赦是不是对二房做了什么,就算新年的时候贾赦肯让她出来,她也不敢轻举妄动,甚至有客人拜访她的时候,即使心里咒骂着那个儿子,她还是得为贾赦说好话。
——慈不掌兵,贾赦能爬得那么快,肯定不会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万一再惹恼他,就算贾政是他弟弟,可是自古以来,兄弟相残的例子还少了去吗!
已经意识到了要是贾赦真的干出什么事来的话,自己根本无法制约他的史氏总算变乖了一点。
贾政却不知道母亲的苦衷,史氏的关心并没有让他心情好一点,那一遍又一遍地让他注意身体的提醒甚至让他感觉很烦躁了。
贾政只觉得,这个除孝之后的第一个新年他过得极其的不顺,何止是不愉快,简直就是过得窝囊!
首当其冲的是福菜的事。
过年的时候,宫里给贾代化和贾赦都赐下了福菜,两人将那些御赐的菜肴摆到了祖先灵前用于祭祀的时候,族里的人看着贾家这两位顶梁柱的眼光都是不同的。
将御赐之菜摆上祖先供桌的时候,贾政扶着史氏——要不是祭祖是要全族一起参加的,太夫人肯不肯同意史氏从佛堂里出来还真是难说——就在一边看着,福菜都是只赐给一品二品的大员和皇亲国戚的,所以贾赦得到了,他那个官位却连福菜的影子都摸不到——胸口一阵阵地发闷,只觉得——堵心!
其次是官服。因为他没能得到爵位,所以父亲昔日穿过、他曾经以为他也能穿上的官服,现在是一模一样地出现在了兄长的身上,官服上的狮子张牙舞爪,威风凛凛,看着——痛心!
再来,百官朝拜的时候,兄长和堂叔在暖和的大殿里,他一个只稍微比七品芝麻官大一点点的六品小官只能站在寒风里,连圣上的龙颜都看不清楚,更别说察言观色、忖度圣心为君分忧了——伤心!
还有,亲朋好友互相拜访的时候,出入宁国府和将军府的是王侯将相,皇亲贵戚,高官显爵;
到他这边来拜访的,是······
那种对比,让人觉得——窝心!
这种不愉快在他陪着王氏回娘家省亲之后更是明显,一家子从王家回来后,王氏还没有来得及歇一口气,就听下人来报说,老爷说自己身体还没好,为了避免把病气过给了太太和大爷,这几天就先在书房里起居静养了。
王氏听的时候还脸上还带着笑容,甚至还打赏了人,可是等到让丫鬟们把累了一天的贾珠送回了房间,再把不是那么亲信的丫鬟都屏退了只剩下几个心腹的时候,她终于爆发了:“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什么不过了病气给我和珠儿,我看是哥哥给他谋升迁的事儿没影儿了,他就给我脸色看吧!说什么静养,还不是在他的书房里和那几个狐媚子鬼混!”
别人的书房,那是清静之地,读书之所;贾政的书房,那是莺莺燕燕,温言软语,红袖添香,王氏对此已经不满很久了,也就难怪这次会口出怨言。
几个陪房家人都吓得够呛:“太太,太太息怒,太太慎言啊!”
三从四德,夫为妻纲,做妻子的居然敢骂丈夫,要是被老爷知道的话,那可绝对是一场大风暴,到时候倒霉的肯定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
“难道我还说错了吗!”虽然依旧愤恨,王氏却也知道要是被人听见的后果,压低了声音,但是声音中的那份咬牙切齿一样的让人后背发冷:“他以为谋官是那么容易的事么!为了他的事,我都对我嫂子服了软了,他倒好,事情一不成,立刻就给我甩脸子!还有珠儿的事也是,一边说着要奋发上进,悬梁苦读,把我的珠儿都给逼得为了读书都生生熬病了,另一边却和那些下流种子调三窝四,珠儿病了没见他去看过一眼,大冷的天,他倒是好有兴致去赏梅作诗!”
周瑞家的硬着头皮劝道:“太太,现在老爷身体确实还没有好,这么做也是为了太太和大爷好,毕竟大爷是每天都要来太太这里请安的。大爷之前病了那么久,要是再不小心过了病气给大爷,老爷心里也不安不是?”
王氏抚着胸口,周瑞家的立刻上前为她顺气:“太太可是得注意身子,若是因为这些事气坏了身子,可不是趁了那帮子小人的心么!大爷最是有孝心的了,太太若是气坏了身子,大爷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呢!”
王氏缓了缓气,大概是周瑞家的提到了贾珠的关系,她的表情缓和了不少:“珠儿确实有孝心,不管是什么好东西,他想到的都第一个是我。只是他的身子本来就弱了,老爷还在那帮狐媚子的挑唆下那样的逼他·······”
说起贾政和贾珠的病,王氏真是咬牙切齿。
贾政是在与他书房里的丫鬟一起赏梅作诗的时候染了寒气生病的——王爷看得起他贾政,派人给他送来了赏梅宴的请帖,单是为了这份情谊,他也得提前做个准备不是?只是可惜,一个不小心吹了风着了寒,赏梅宴没法去了。
而贾珠不同,他可以说就是生生被他父亲逼病的。
之前荣禧堂之事的时候,贾赦那样的骂贾政,简直是把贾政的面皮都给扒下来再丢在地上踩上两脚了。贾政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那种被兄长那样羞辱的屈辱让他无法忍受,因为这个缘故,平时如果贾赦在家,他绝对不会主动踏进将军府一步。
也因为这个缘故,贾政发誓自己一定要一雪前耻,证明自己比兄长更好,证明兄长除了比他更幸运早一步出生之外——都不如他!
贾政和贾赦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是“读书人”,这是他最引以为豪的身份,他也无数次凭着这点在心里鄙夷自己的兄长:“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一介武夫,有勇无谋又能怎样?”
他凭着“好读书”的优点深得父亲的宠爱,但是贾代善过世之后,他已经有官职在身,即使对贾赦的蔑视再怎么愤怒,他也是不可能再参加科举来完成他金榜题名、一步登天的梦想的了,于是就转而把期望寄托到儿子贾珠的身上。
科举的梦想、周围的人对不是正经科举出身的他明里暗里的嘲讽和兄长的羞辱都让贾政对贾珠抱有极大的期望。贾珠刚一启蒙,他便恨不得教出个神童;甫一读书,便恨不得贾珠第二天便能下场考出个状元回来,好把隔壁的贾赦贾瑚都给对比下去,让他脸上有光,一雪前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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