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片土地后,景黎三人一路向北而行,飞行了约莫半天光景,一座城池就跳进了他们的眼帘,城门尚算威武,但从蒙上烟尘的牌匾到石墙上的青苔,无一不显露出一种衰败之相。
他们并没有在此停留,从城池上空飞掠而过时,景黎下意识瞥了眼城内,和他以前去过的那些城池一样,街面上的人流量颇大,却还是难掩一股萧败之感。
裘大想要用元神锥对付苍麒,却不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有把苍麒重创,反而是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了进去,还白送了苍麒一堆情报。
从裘大的意识中,他们终于知道了如今的修真界是个什么状况。
在他们落入地底之前,魔族就已经不甘寂寞的频频动作,许多小宗派都因此而遭了秧,一百年过去,道魔之争非但没有较出高下,反而是越演越烈。
如今的东陵州,因为双方的争斗,已经被划分成了两部分,以无境深渊为界,西北面已彻底落入魔族掌控之下。
这百年间,东陵州上纷争不断,不单是道魔两家相争,魔族的肆意妄为也令得妖族与魔族势如水火,结下死仇。
许多的势力在战火中瓦解,又有更多的在兴起。
在有了共同的敌人的情况下,那些宗派势力倒是空前的团结了起来,一些相互间有旧怨的势力,都暂时达成了统一战线,组成联盟,只等将驱魔大计完成后,再来计较彼此间的旧账;乃至于久闭不出,罕与修士们联系的妖族,在某些时候,也愿意与后者互帮互助一把。
东陵州既被一分为二,两者中间就定有界限,无境深渊周边固然险恶,不会有人想不开的在那地方生活,但东陵州幅员辽阔,切半而治,总有在中间线附近生存的人。在道魔之争日益严峻的前提下,处于中间地段的那些人,日子就变得极不好过起来。
道盟的人不可能顾及到东陵州的所有角落,总有一些地方的人,生存于魔族的压迫之下。
而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这么一处灰色的中间地带。
这里山明水秀,风景秀丽,但并不是什么天地灵气汇聚之地,在这地界上,实力最为强横的,便是醉梦楼,楼主乃是一位元婴后期巅峰修士,加上楼中一位元婴中期的长老,三位金丹修士,有这样的底气,加上地域相对偏僻,没什么外来势力介入,足够她们坐稳当地第一把交椅。
直到魔族的到来。
就像妖族为了除魔,而和修士们走近一样;魔族的阵营中,也有许多曾经的修士的投靠,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景黎两人最为熟知的玄天宗,昔日修真界三巨头之一公然反叛,与魔族同流合污,遭人谩骂的同时,也让人不得不认清楚现实,玄天宗敢反,自有其底气,除了被魔族奉为座上贵宾之外,更是带走了不少依附于其的门派,要知道玄天宗过去作为修真界的第一流势力,依附它的并不单单只有那些小门小派,一二流的实力,也不少。
又有魔族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在前,玄天宗等威逼利诱在后,在后来的数十年间,也间或有一些人或势力变节,选择了对立面。
就好比裘氏兄弟,本来只是一伙惯常杀人劫宝,心术不正的散修,在被魔族的人找上门后,连一丝挣扎都没有的就乖乖上了贼船,成为了魔族手里的刀。
前面说过,这地界并不算什么风水宝地,所以大势力都看不上,鲜有外来踢馆者的情况下,醉梦楼牢牢的把持住了此地的绝对控制权;也正是因为如此,魔族在派人来蚕食中间线上的小蚂蚁时,并没有派什么高手前来,只是打发了裘氏兄弟,并一些手下过来收拾烂摊子。
此地并不只醉梦楼一家修真门派,还有清河坊等几个门派,裘氏兄弟人数不占优势,但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机动灵活,神出鬼没的,令人防不胜防。
醉梦楼有两位元婴坐镇,楼主修为更是比裘大略高一筹,遂裘氏兄弟并没有直接拿它开刀,而是一步步的将那些个依附于它的势力挨个端了。
而醉梦楼楼主显然也很清楚,裘大等人不直接找上她的缘由,更清楚一旦自己出了什么意外,楼中剩下的那位长老根本不是裘大的对手,到时候整个醉梦楼都会落于对方之手,因此,行事间很有些投鼠忌器。
同样的,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下,裘大也不敢直接与醉梦楼楼主硬对硬的来上一场,怕遭到对方疯狂反扑——反正继续这么耗下去,最后倒霉的绝对不会是自己。
双方就这么诡异的僵持了几年,终于,有人坐不住了——裘氏兄弟上头的那人想到这桩事拖了这么久还没解决,直接定下了最后的期限;而醉梦楼亦在同盟日渐减少,形势每况愈下,发出去的求助信也终于得到了回信。
景黎两人在投影中所见,遭了裘二毒手的就是清河坊的内门弟子,他们一行人奉师命前往一处镇子,想要救回数日前,为救镇上百姓而被一个魔族抓走的同门,谁承想,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此时他们向北而行,便是准备去醉梦楼那边一探究竟,从裘大的记忆中可以知道,他们上头的那个人,因为不满他们的磨蹭,在下达了最后期限的同时,也另派了几个人前来助裘大等人一臂之力,而那打头阵的,也是一位元婴后期,算算时间,现在怕是已经对醉梦楼下起手了。
循着从裘大记忆中得知的大致方位,三人继续北行,最后赶在未时抵达了目的地附近。
醉梦楼之所以叫醉梦楼,倒不是说他们的门派所在就是一座楼,而是驻扎地有一块奇石,与楼阁仿若,巧夺天工,故因此而得名。
见到前方那一块高耸入云,形状奇特的紫檀色大石,景黎便知,他们已经到了醉梦楼的地界了。
山下有护山大阵,却不见有守门的弟子,三人略觉奇怪。
胡一州四下张望了一下,都没瞧见有什么人影,“会不会是我们来晚了?醉梦楼的人已经被那什么了?”
要不然怎么连山门前都没人了,不过,好像没瞧见什么尸体……
“应该不至于吧……”
景黎略有些迟疑的算了算,在路上花了半天时间,不会这么巧吧?
但这附近,还真有些打斗的痕迹。
“护山大阵尚在。”苍麒观察了片刻,打消了景黎两人心里的消极猜想,“魔族若果真得手,不会只留下这点痕迹。”
景黎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就算是魔族用了什么下作的办法投毒什么的,这地方也不会还保留的这么好。
不过,究竟如何,还是等进去瞧了才知道,现在连个守门弟子都找不见,景黎正想着怎么在不惊动醉梦楼护山大阵的情况下,通知他们有人拜访,就听见苍麒忽道,“有人来了。”
景黎循着苍麒所望的方向看去,就见个小黑点远远的从天边飞来,待离得进了,那小黑点便一分为二,二分为三,三分为四,再细数了数,正好四个,行动间颇有些仓促,似在赶时间。
领头的是位樱草色襦裙的女子,鬓发如云,因飞的急了,两鬓边散落的发丝尽数向后扬起,估计是注意到了他们几个,微侧过头,与身后的同伴说着什么。
除了她以外,另外三个女子虽发型钗饰不同,衣裳却很是相像,看着是制式的,在注意到他们三人后,四人呈雁形阵散开,速度比之刚才,稍慢上了一些,但也没让景黎三人等太久,过了一盏茶时间,都已飞到了眼前。
四位女子在距离景黎等人两丈之处停下,却并没有落下。
“不知几位道友……”
为首的那位女修打量了一眼眼前的三人,瞳孔猛地一缩,刚才离得远,不曾看得分明,现在当面瞧了,才发觉这三人中竟有两人的修为她无法看透,言语间不由更谨慎了一分。“……来我醉梦楼所谓何故?”
虽然这三人看着不像是那等宵小之辈,但近来那起子魔头越发下作,叫人不得不防。
果然是醉梦楼的弟子。
景黎将遇见裘氏兄弟一事大致说了一下,女修初时还将信将疑,待听到清河坊的那些弟子尽数遭了裘氏兄弟毒手,面上不由闪过一丝悲切之色,半空中的几个醉梦楼弟子听了,亦是忍不住失声惊呼;再听景黎说到裘氏兄弟全都得了果报,不能再继续兴风作浪,无不交手称快,口中连声道,“该!”
听景黎将来意说明,为首者面上一喜,但心中仍有一丝迟疑,无怪她如此,实在是被那些个魔头给弄怕了,不久前,还有个魔头冒充了一个小派弟子前来求救,若非领队师姐多留了个心眼,当机立断,怕是被那魔头骗出去的一小队人都回不来了。
这会听到景黎几人主动上门来帮忙,高兴是高兴,但如何确定他们的身份没问题,却着实是个问题。
而就这么放着不管,更是不行,如果他们所言皆属实,那就更不能轻易得罪了——裘大可是元婴后期,都折在了这几人手上,那这几个人又该是何等能耐?
面上欢喜,实则脑中飞快的盘算了一番得失,遂有意试探道,“三位道友如若能来助我等一臂之力,我醉梦楼上下无不感激,还不知几位道友师承……?”
三个人里有两个都穿着便服,就一个穿的像是制式,她却认不出究竟是哪一派的。
“我与师兄师承九华宗,胡师弟乃归一门弟子。”
九华宗与归一门都是屹立了数千年的大宗派,不过百年,自然健在,且依旧是领头羊的位置。
女修:“……”
九华宗和归一门那必然是听说过的,毕竟是超一流的大宗派,可问题是,她又没见过这两个宗门的人,这叫她如何判断是真是假。
是真的那是撞了大运了,若是假的……那这些魔头胆子也忒大了,这都敢冒充……
景黎等了片刻,都没等到对方下文,正诧异间,忽间一位紫衣佳人翩然从醉梦楼山门内走来,巧笑倩兮地开口,“有劳三位道友远道而来,这边请。”
半空中的那三个女修一见来门,俱欢喜的凑上前去,喊道,“大师姐!”
站在景黎几人面前那女子先是一愣,随即松了口气,知晓大师姐既然出来,必是得了楼主允许,才会前来相迎,也免了她的纠结之苦。
紫衣女子身上的气息很是浓郁,非是因修为在景黎几人之上,而是刚才刚刚进阶,不曾彻底稳固,才会这般外放。
紫衣女子瞧了眼苍麒,目光又在景黎身上打了个转,最后掠过胡一州,收回,笑语嫣然的转过身,引着他们往山门走去。
景黎几人有意落后几步,先见到的那几个女修自是忙忙跟上,紧紧坠在紫衣女子身边。
那一开始与景黎搭话的穿樱草色襦裙的女子小心的觑了眼后头,凑到紫衣女子身边低声道,“大师姐,这几个人……”
紫衣女子微微摇了摇头,止住了师妹的话头,“楼主自有定夺。”
见其欲言又止,知她心中担忧,轻轻拍了拍同伴的手,缓声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虽然走在最后头,但其实前面说的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的景黎转过头,望着苍麒眨了眨眼睛,那意思——看样子醉梦楼挺小心的啊。
苍麒的评价很客观:吃一堑,长一智。
所以,果然是被坑过了么……
*
紫衣女子带着景黎三人一路前行,没有如景黎所以为的带他们去那座主楼,反而带着他们绕路而过,进了一处极为开阔的庭院。
庭院里有不少人在,许多女子如蝴蝶般蹁跹穿梭在院中各处,人虽多,却不会给人杂乱无章之感。
再一细看,院中摆放了不少矮桌,每一张矮桌上都布满珍馐,无数灵果美酒、琼浆玉肴,清香四溢,色味俱全。
——分明是在设宴。
景黎还没自恋到认为这是醉梦楼为了款待他们的,估计是正在宴请什么重要客人,才会弄得这般隆重上心。
这个节骨眼上,还能让醉梦楼这般重视款待的……想来应该是醉梦楼楼主请来的救援们了。
但……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不知何故,院中的矮桌并未满席面。尚有一张空着,且位置正好在他们不远处,胡一州很是眼尖的要拉着景黎入座,还不忘小声冲景黎嘀咕,“这位置也太靠后了点。”
在胡一州看来,既然报出了归一门和九华宗的名号,只要醉梦楼楼主不是个煞笔,必然是要对他们设宴相请的——不是他脸皮厚,而是以前外出,那些得知了他们师承的势力,都是如此行事的。
景黎:“……胡师弟是你想多了。”
紫衣女子带着三个生面孔走进院内,本就引起了附近一些人的注意,胡一州的动作更是惹来了更多的目光。
“大师姐,这三位是谁呀?”
收到樱草色衣裳女子传讯的只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位,是以并非所有人都知道情况,宴席刚开,就见对方又带了人入内,不免好奇。
“这三位师兄也是无相门的人吗?”
问这话的女修边问边向着紫衣女子身后偷瞄,脸上很快就染上了一层粉色。
就在紫衣女子苦恼于被众同门团团包围,无法前行之际,忽闻上首有人扬声道。“可是清心回来了?”
一言一出,围绕在常清心身边的众多弟子立时散开,露出中间的人影来,景黎正好将准备落座的胡一州给拉了回来站定。
常清心行躬身行礼道,“楼主,弟子已将三位贵客带到。”
坐在醉梦楼楼主左侧,矮桌的位置就快与前者并列的一位老者听见“贵客”两字,眸光一闪,望着庭院中的人影,将杯中酒饮尽,酒杯置于桌上,不动声色道,“不知楼主今日还有客来,竟先行动盏,还望三位小友勿怪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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