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欲广求天下之士,命通一艺以上皆诣京师。李林甫恐草野之士对策斥言其奸恶,建言:“举人多卑贱愚聩,恐有俚言污浊圣听。”乃令郡县长官精加试练,灼然超绝者,具名送省,委尚书覆试,御史中丞监之,取名实相副者闻奏。既而至者皆试以诗、赋、论,遂无一人及第者,林甫乃上表贺野无遗贤。
戊寅,以范阳、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兼御史大夫。
禄山体充肥,腹垂过膝,尝自称重三百斤。外若痴直,内实狡黠。常令其将刘骆谷留京师诇朝廷指趣,动静皆报之。或应有笺表者,骆谷即为代作通之。岁献俘虏、杂畜、奇禽、异兽、珍玩之物,不绝于路,郡县疲于递运。
禄山在上前,应对敏给,杂以诙谐。上尝戏指其腹曰:“此胡腹中何所有,其大乃尔!”对曰:“更无馀物,正有赤心耳!”上悦。又尝命见太子,禄山不拜。左右趣之拜,禄山拱立曰:“臣胡人,不习朝仪,不知太子者何官?”上曰:“此储君也,朕千秋万岁后,代朕君汝者也。”禄山曰:“臣愚,向者惟知有陛下一人,不知乃更有储君。”不得已,然后拜。上以为信然,益爱之。上尝宴勤政楼,百官列坐楼下,独为禄山于御座东间设金鸡障,置榻使坐其前,仍命卷帘以示荣宠。命杨銛、杨锜、贵妃三姊皆与禄山叙兄弟。禄山得出入禁中,因请为贵妃儿。上与贵妃共坐,禄山先拜贵妃。上问何故,对曰:“胡人先母而后父。”上悦。
李林甫以王忠嗣功名日盛,恐其入相,忌之。安禄山潜蓄异志,托以御寇,筑雄武城,大贮兵器,请忠嗣助役,因欲留其兵。忠嗣先期而往,不见禄山而还,数上言禄山必反;林甫益恶之。夏,四月,忠嗣固辞兼河东、朔方节度;许之。
冬,十月,己酉,上幸骊山温泉,改温泉宫曰华清宫。
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忠嗣以部将歌舒翰为大斗副使,李光弼为河西兵马使,充赤水军使。翰父祖本突骑施别部酋长,光弼,契丹王楷洛之子也,皆以勇略为忠嗣所重。忠嗣使翰击吐蕃,有同列为之副,倨慢不为用,翰挝杀之,军中股栗;累功至陇右节度副使。每岁积石军麦熟,吐蕃辄来获之,无能御者,边人谓之“吐蕃麦庄”。翰先伏兵于其侧,虏至,断其后,夹击之,无一人得返者,自是不敢复来。
上欲使王忠嗣攻吐蕃石堡城,忠嗣上言:“石堡险固,吐蕃举国守之。今顿兵其下,非杀数万人不能克。臣恐所得不如所亡,不如且厉兵秣马,俟其有衅,然后取之。”上意不快。将军董延光自请将兵取石堡城,上命忠嗣分兵助之。忠嗣不得已奉诏,而不尽副延光所欲,延光怨之。
李光弼言于忠嗣曰:“大夫以爱士卒之故,不欲成延光之功,虽迫于制书,实夺其谋也。何以知之?今以数万众授之而不立重赏,士卒安肯为之尽力乎!然此天子意也,彼无功,必归罪于大夫。大夫军府充牣,何爱数万段帛不以杜其谗口乎!”忠嗣曰:“今以数万之众争一城,得之未足以制敌,不得亦无害于国,故忠嗣不欲为之。忠嗣今受责天子,不过以金吾、羽林一将军归宿卫,其次不过黔中上佐;忠嗣岂以数万人之命易一官乎!李将军,子诚爱我矣,然吾志决矣,子勿复言!”光弼曰:“向者恐为大夫之累,故不敢不言。今大夫能行古人之事,非光弼所及也。”遂趋出。
延光过期不克,言忠嗣沮挠军计,上怒。李林甫因使济阳别驾魏林告“忠嗣尝自言我幼养宫中,与忠王相爱狎”,欲拥兵以尊奉太子。敕征忠嗣入朝,委三司鞫之。
上闻哥舒翰名,召见华清宫,与语,悦之。十一月,辛卯,以翰判西平太守,充陇右节度使;以朔方节度使安思顺判武威郡事,充河西节度使。
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杨慎矜为上所厚,李林甫浸忌之。慎矜与王鉷父晋,中表兄弟也,少与鉷狎,鉷之入台,颇因慎矜推引。及鉷迁中丞,慎矜与语,犹名之;鉷自恃与林甫善,意稍不平。慎矜夺鉷职田,鉷母本贱,慎矜尝以语人;鉷深衔之。慎矜犹以故意待之,尝与之私语谶书。
慎矜与术士史敬忠善,敬忠言天下将乱,劝慎矜于临汝山中买庄为避乱之所。会慎矜父墓田中草木皆流血,慎矜恶之,以问敬忠。敬忠请禳之,设道场于后园,慎矜退朝,辄躶贯桎梏坐其中。旬日血止,慎矜德之。慎矜有侍婢明珠,色美,敬忠屡目之,慎矜即以遗敬忠,车载过贵妃姊柳氏楼下,姊邀敬忠上楼,求车中美人,敬忠不敢拒。明日,姊入宫,以明珠自随。上见而异之,问所从来,明珠具以实对。上以慎矜与术士为妖法,恶之,含怒未发。
杨钊以告鉷,鉷心喜,因侮慢慎矜;慎矜怒。林甫知鉷与慎矜有隙,密诱使图之。鉷乃遣人以飞语告“慎矜隋炀帝孙,与凶人往来,家有谶书,谋复祖业。”上大怒,收慎矜系狱,命刑部、大理与侍御史杨钊、殿中侍御史卢铉同鞫之。太府少卿张瑄,慎矜所荐也,卢铉诬瑄尝与慎矜论谶,拷掠百端,瑄不肯答辩。乃以木缀其足,使人引其枷柄,向前挽之,身加长数尺,腰细欲绝,眼鼻出血,瑄竟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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