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忆君这日一大清早带着人出府,转过几条街巷就是罗家现在的宅院,一处小小的三进院子住着罗大婶并十来个下人,离节度使府也只一烛香的路程,离得又近又方便。
子君脱去戎装,穿着家常的团花圆领暗青袍,挺立在大门前,宛如河西府境内的白杨笔直卓然,笑脸相迎妹妹。
“阿圆”,他亲手扶妹妹下车,上下仔细打量着她,没忍住又捏了一把忆君的脸颊,笑着带她进家门。
这个哥哥见到她就手痒,不做出点怪动作才是不寻常。
忆君揉着脸蛋,跟在子君身边说话,“郎君本来说好要来,不巧从前几日起他忙得天昏地暗,无暇分|身,特地托我捎个话,让阿兄和阿娘莫见怪。”
她倒没撒谎,尚坤过完元宵节,一头扎进州府繁琐的事务中,吃饭睡觉都让忆君催过才晓得回后宅,又听他说起准备去甘州公干,府里正忙着出门的事,实在抽不开身陪她回罗家。
子君回首一笑,轻拍妹妹尚单薄的肩头,微点一下头,“阿娘不会见怪,郎君不在,她还能自在点。”
他晓得郎君的心思,那个人一心一意对妹妹,铁了心要将阿圆立为正室。正因为如此,子君才请命要去肃北军营中,吃下苦中苦,为妹妹也为他自己立下一份功劳。
兄妹两人叽叽喳喳说了一通,等见到罗大婶,她又拉着女儿看不够,边看边在忆君身上摸索,狐疑道,“阿圆,你怎么气色不大好,是晚上没睡好还是别的?”
经罗大婶这么一说,子君也看向妹妹,方才在阳光下不明显,人进到光线略暗的屋里,阿圆的脸色是带着微黄,难道说她真的不舒服?
“不碍事”,忆君忙摆手,她脸色黄是因为河西府风沙大,从京城来的婢女们个个被吹得脸红皴裂,她有一点点变化很正常。
“你又在使性儿不许大夫号脉,小侯爷也由着你胡来。”罗大婶唬着脸看一眼女儿,又看向儿子,不由自己喛声叹气。
阿圆若说命不好,却是顶好的运道,小侯爷宠她宠得没边,由着性子乱来,说停药也由着她。可若说她运道好,又偏偏进尚家近两年,圆房也有一年多,却一直没有喜信。
再想到儿子的心事,罗大婶愁得睡不着觉,赌气不去理他,只转过身拉着忆君一人说话。
子君在身后猛挤眼色,忆君会意,陪着笑意央求罗大婶,“阿娘,女儿自做主张也请来卢家阿姐,让她带着小英娘来咱们家用饭,一会儿人来了,你可要给我面子,不许给人脸色瞧。”
罗大婶横眉立目,转过头狠狠剜子君一眼,都怪儿子做事没章法,事事要妹妹替他出头。
“阿娘……”忆君拖着老长的尾音在撒娇,胃里犯出一股腥气,她不由干呕一下,全怪难喝的酥油茶,她日日都要难受一阵子。
罗大婶更加不放心,拉着女儿有心想问她的起居,可巧家里的管事沈娘子进来回话,说是卢家娘子带着女儿上门来做客。
子君听言人已蹿到屋外,意识到不对劲,回头看向罗大婶和忆君,求助的神色中不掩他的欣喜。
“阿兄快去替我迎接客人,我这里陪着阿娘。”忆君挤个眼色,示意让兄长放心,有她在肯定能安抚住罗大婶。
兄妹俩最清楚不过,罗大婶刀子嘴豆腐心,人又面情软,几句好话或示弱的软话保准能哄得她心软,以前吃亏也吃在这上头。
子君笑意讪讪,转身衣袂带风人已经没了影。
见他猴急的样子,忆君心里好笑,罗大婶却是气不一处来,出声埋怨道:“你们兄妹俩能不能让阿娘省回心,一个两个全都这样,难道离了那卢家娘子,罗家的人再也没活路了?”
“瞧您说的。”忆君娇嗔一句,偎在罗大婶怀里撒娇,“阿兄的终身大事由他一回罢,好不好,是他挑中的人,再换个仙女未必能让他看到眼中。我是觉得卢家阿姐不错,性子爽直,人又仗义,阿娘不如放宽心,拿正眼瞧她一回。”
“我又没说她人品差,只不过……”罗大婶咽下后面的话,她自己也守寡多年,晓得失了夫君的人日子过得艰难,何况要独挡一面做着河西府商队中的龙头老大,听也听得到卢娘子本事了得。
但这一切,全不是她挑儿媳的首选条件。
两人说话间,卢娘子明朗的笑声已传到屋里,“罗家阿母,近来可好?”火红的人转眼间进到屋内,她身边却是子君牵着同样火红衣衫的小英娘,瞧得出来,就这一会儿功夫,英娘已经对子君说了许多的话。
有客上门,罗大妽不得不坐直身摆着方正的面孔微点一头,算是回应,忽视她家毛头小子在卢娘子身后做的怪动作。
大概是早料到会受冷遇,卢娘子一笑置之,拉着英娘正准备落座,目光扫过忆君,惊讶道:“阿圆妹妹,你这气色大不如以前。怎么,身子不舒服?”
一个两个都这么说,忆君抚着脸庞看向身边的阿苒,再追问一次,得到阿苒轻轻摇头。几个婢女都没觉得夫人有何不同,最近她都是这样,再说忆君一年四季时不时头昏脑热,她自己不当回事,身边的人也慢慢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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