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破罐子破摔后,宋棠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齐菲抽空去博物馆看她时,见她用极细的毛笔蘸了调过金粉的漆,在黝黑底色上将残缺的鸾鸟飞翔纹饰补全,慢慢的,斑驳的图案灵动起来,飞鸟振翅,仿佛随时能破空而出。她手这么稳,齐菲心中却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安静的坐着看她画了好一会儿,说:“棠棠,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宋棠把漆盒放在妥当处阴干,又拿起另一件器皿,说道:“这里补上的地方看上去新了点,不大协调,我做做旧,指甲大的地方,很快的。”
漆碗上绘制着连绵不断的水浪纹,看得齐菲有点眼晕:“好费眼睛,你还是省省精神吧,明天是你老爸葬礼,别休息不好,在坟头打呵欠。”
“我就跟在人群里默默哀,上个香,各种仪式又用不着我主持,花不了什么精神的……对了,你带防狼喷雾没有?借我用用。”
喷雾派上了不小的用场。用水稀释稀释,手帕浸湿,晾干,宋如龙的骨灰盒放进墓穴里时,宋棠拿这帕子捂了捂眼睛,眼圈成功的红了。一旁的宋柔魂都被来参加葬礼的徐茂吸走,该哭灵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一时酝酿不出眼泪,十分着急,看到宋棠泪汪汪特别孝顺的模样,忍不住咬牙。
和吊唁不同,只有至亲好友才会出现在葬礼上,徐茂的出场无疑给宋夫人母子们吃了定心丸,态度明显亲热熟稔了许多。
宋如龙的墓不小,占据了墓园风水绝佳之处,背山抱水,据说能荫及子孙,可惜位于一处小山山顶,早春风一吹,即使在场的人裹着外套,也觉得身上发寒。身体虚弱的宋家独子宋楠立刻咳嗽起来,宋夫人连忙对徐茂说:“小徐,麻烦你一件事,送阿楠去那边的佛堂休息下,好吗?”
“夫人太客气了。”徐茂彬彬有礼的微笑,护着宋楠走了。宋棠大大舒了口气,接下来的进香等仪式完成得顺畅无比。待到流程走完,宋家人还要去佛堂听大师讲讲因果——本市香火最旺的寺庙在墓园里有个办事处,专为痛失亲人的人们排解,极受欢迎,如果不是宋家面子大,还轻易预约不到这项服务。
宋棠高估了自己,一大早起来,折腾这么久,下葬时还请了一队僧人念经,嗡嗡隆隆,早就有些发晕。佛堂里有暖气,再听一听佛理,她铁定会睡着,在这种场合睡着,后果是严重的。她必须找个地方先醒醒神,连忙道:“我等会儿再来,想去方便一下。”
宋夫人以贤惠闻名,即使是丈夫的私生女也和颜悦色,从不为难:“好,快点回来,凡空大师佛法精深,听听很有好处。”
宋棠应下,往洗手间走去。谁知最近的洗手间堵了,污水一地,她只能找另一处,离佛堂就远了。那处洗手间位于普通墓地之中,她用凉水洗过脸,补了妆出来,立刻被四周密密麻麻的墓碑搞得发懵。
前后左右看上去都差不多,该怎么走?
清明时节之外的时间里,扫墓的人非常少,工作人员也难免偷闲,她半天都见不到人影,只能根据记忆里的大致方位慢慢的找路。
宋棠在层层墓碑之间穿行,时不时扫一眼大理石碑上镌刻的内容。不少墓碑上除了刻上亡者名字,还嵌有小小的相片。一路走马观花看过去,她忽然被一座墓碑吸引住。
这位逝者非常年轻,算算生卒年月,竟然只有25岁。墓碑正中的黑白相片像素不高,但女子温婉微笑,依然难掩动人姿色。
她暗叹可惜,继续看下去,目光略过其他的刻字,顿时愣了。
子徐茂敬挽。
宋棠心跳漏了一拍,徐茂?她不由得仔细端详起这位名叫徐慧颖的女士的容貌,越看越觉得与她认识的那个徐茂相似。思绪不由得飞回过去,她和徐茂见面的地方基本都在那套狭窄老旧的房子里,做的事只有一件。她本来极为害怕他的家长回家抓现行,但数次之后她连长辈的影子都没见过,甚至连徐茂之外的人生活过的痕迹都没察觉到,便壮起胆子问他:“你爸爸妈妈呢?”
他盯着天花板,声音冷淡:“死了。”
她吃惊:“怎么会……两个都……”
他把衣服扔她头上,不耐烦的说:“都完事了,你还不走?”
再后来,她恍惚中听说,徐茂母亲是陪酒女,生父不明,但她不敢再问了。现在看到墓碑,她心情十分复杂。一计算,徐慧颖生徐茂时不过19岁,去得又那样早,家庭如此残破,难怪他早早出来混社会,养成如此阴狠无情,又嚣张跋扈的性子。
虽然惧怕徐茂,但她只觉得徐慧颖可怜,便默默的鞠个躬,转身刚想走,却在这排墓碑的尽头看见一个穿着黑呢风衣的男人,五官俊秀,眼神莫测,不是徐茂又是谁?
她呆若木鸡,眼睁睁的看着他慢慢走来,站定,在墓碑前放下一枝新折下的樱桃花。他拿出手帕,仔细的擦拭着墓碑上的浮灰,淡淡开口:“真巧。”
她半天才讷讷道:“你怎么来了?”
“宋桢刚刚给你打电话,你说你迷路了,我来接你。”徐茂擦干净墓碑,轻轻摩挲着徐慧颖的相片,神情难得的温柔,“没想到你居然从这边走。”
宋棠不知道该说什么,抿着嘴,低头盯那支满是花苞的樱桃花,正看得入神,忽然身子一僵——他竟然揽住了她的腰,不由大惊失色去掰他的手:“你干什么!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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