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身体为什么那么沉重?不是应该飘起来吗?她晕晕乎乎的胡思乱想着,额头忽然一热,她一个激灵,僵硬的手指终于能动了。
她听到宋夫人的声音:“宋棠?”
宋棠缓缓的睁开眼皮,适应了一会儿光线,目光终于聚焦。她看见宋夫人坐在床沿,手里拿着一块毛巾,不远处站着一个佣人,手上端着一个正在袅袅冒着热气的小水盆。
“秦阿姨。”她撑着床单想坐起来,但浑身乏力,佣人赶紧放下盆子,过来和宋夫人一起把她扶起来,在她腰后垫了枕头。
“我怎么了?”昏睡前的记忆重新回到脑海,她不由得摸了摸头。从公墓到这里的过程,她一无所知,难道摔倒的时候也磕了头,脑震荡昏迷了?
宋夫人温和的看着她:“你没受什么伤,就是摔倒的时候擦了下膝盖,有点破皮。你就是太累了,这两天你安静得不像话,情绪压抑过了头,到极限了。以后别这样,该哭就哭,流眼泪不代表不坚强。”
宋棠怔怔的说:“我没有克制,我就是没情绪,哭不出来。”
宋夫人叹了口气:“这是太伤心了。你睡觉的时候哭得厉害,眼泪把枕头都打湿了。”
宋棠眼睛的确酸痛难受。她抬手揉了揉,却被宋夫人塞了一条热毛巾:“别揉,敷一下吧,这么肿,别弄伤了。如果想哭,别憋着,发泄出来才好得快。”
宋棠捂着眼睛,眼前一片湿热,也不知是毛巾的热,还是眼泪的热。
父母,夫妻,子女,是牵绊最深的人。她没有孩子,而其他三人,不管是善待她,还是冷遇她,算计她,都从她身边离开了。
她就像站在空落落的戈壁,前后左右除了荒芜,什么都没有,只有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一只温暖的手搭在她肩上,她听见宋夫人温柔的声音:“再休息会儿,就去吃点东西吧。你睡了整整一天,必须补充点能量。厨房熬了鸽子粥,补元气的。”
宋棠缓缓的拿开毛巾,勉强挤出笑容:“谢谢,真是麻烦您了。让长辈照顾,实在过意不去。”
宋夫人凝视着她:“宋棠,你别这么客气,在这里,用不着战战兢兢的。阿桢和阿槿是你姐姐,阿楠是你哥哥,你自在点。”
宋棠怔了怔。
宋夫人道:“你是个好孩子,以前没交往,大家不了解。现在处了这么久,他们都挺喜欢你的。别听外面那些心理阴暗的揣测,一开始宋家和你确实是因为利益才重新走到一起的,但是这些日子你仔细的想一想,阿桢他们对你,只是公事公办的客气吗?”
宋棠沉默许久:“他们对我真的很好。”
“所以你放宽心,就算你不联姻了,他们也是你的姐姐,你的哥哥。你不是没有家的可怜孩子,宋家的门,一直为你开着的。”宋夫人理了理她睡得凌乱的头发,“你很早就开始承担家庭的责任,很不容易。我也从来没有排斥你的意思,这都是你爸爸造下的孽,你没有错。在我面前你不要有什么愧疚的心思,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成你的亲戚也可以。”
宋棠低声道:“我知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以前爸爸刁难我,克扣我生活费,你出面劝过他好几次。”
宋夫人眼圈也微微的发红:“你都还记得……我只是觉得,不管怎样,孩子是无辜的。”
宋棠听齐菲和宋桢的话,去看过几次心理医生,慢慢的调整了心情。没了孙静姝和徐茂,她也没了负担,又摆脱了外界的视线,清清静静,心无旁骛,养好身体,重新开始设计她的新作品。
生活被创作填满,日子过得很快,这一天她终于把做好的东西抛光完毕,仔细的在盒子里装好,给宋槿打电话:“你要的金陵十二猫已经完工了。是我给你送过来,还是你自己来拿呢?”
宋槿欢呼一声,道:“做好了?快拿来吧,我在家里等你。我也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呢。”
宋棠问:“有什么事吗?”
宋槿道:“是大好事。你好好打扮下,穿得漂亮点,但不用太正式。黎源介绍我认识了日本插花大师坂田先生,今天要一起吃晚饭,他的夫人可是日本那边的莳绘大师,坂田惠子,你不可能不知道。”
宋棠惊讶道:“坂田惠子?”她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安,“我没被事先邀请,贸然加入,会不会显得很无礼?”
“你放心,我早就和黎源说过了,坂田先生和夫人都知道。赶紧来啊。”
宋棠立刻去化妆,挑了一套象牙色的连衣裙,配上简单的珍珠首饰,不张扬,却衬得人肌肤如玉,气色上佳。开车的时候她一直琢磨着,总觉得坂田先生听起来怪耳熟的。
到达宋家的时候,宋槿正好打扮完毕,拉着她坐下,说:“等黎源来接我们。先让我看看你做的东西。”
她揭开盒子,立刻笑容满面,把小猫玩偶拿出来,仔仔细细的打量。
这是一套白橡木做胎体的摆件,被雕刻成了十二只拟人态的小猫,每只猫对应金陵十二钗中的一位美人。小猫被刷上漆,描绘出古典侍女的表情和动作,萌态横生。
宋槿摩挲了好一会儿,然后把每一只都多角度的拍了照,说:“等会儿想法子让坂田夫人看照片。你要把握好机会,听说坂田夫人对你蛮感兴趣的。”
宋棠愣了:“我默默无闻的,她怎么会有兴趣?”
宋槿笑了:“你书呆子的本性一点没改。你就一直没刷刷微博什么的?”
宋棠摇头:“不想看。”
徐茂和杨清下周订婚,社交媒体上是铺天盖地的八卦。宋槿了然,叹了口气:“那我和你说说吧。你做的漆器不都在朋友圈发过图吗?照片流出去了,转发很多,不仅国内,国外的推特和ns上都有好多人关注。某宝上都有好多模仿品了,被做成了钥匙链什么的,我看销量还可以。”她捏了捏宋棠因为惊愕而呆滞的脸,“你现在算是一位小网红了。”
宋棠还有些回不过神:“有这么夸张?”
宋槿手机响了,她接起说了句马上来,然后把宋棠从沙发上拉起来:“不管怎样,坂田夫人看过你的作品了。好好把握。你出过事,国内的路子不是那么好走,那就往外发展,气死那些混蛋。”
宋槿的这位追求者把饭局安排在一个私密的会所里。这里的前身是晚清的一座私人园林,雕梁画栋的格局还在,后期又有大手仔细修缮,保留了全部的雅韵遗风。整个会所被包了下来,没有外人嘈杂,黎源为了得到市第一美人的芳心,着实下了血本。
宋棠看见了那位坂田先生,终于明白心里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和徐茂订婚之后,宋家对她进行了强化的社交训练。陈夫人办的那场插花会,请的嘉宾评委就是坂田先生。
他还记得她,略一颔首:“宋三小姐,好久不见。”
和不苟言笑的丈夫不同,坂田夫人温柔爱笑,随和许多。她是个善于倾听和攀谈的人,中文娴熟,不一会儿就和宋棠聊起漆器,十分投机。宋槿又特意戴了宋棠做的彩绘嵌贝母的吊坠,包上也用了漆器挂饰,还找机会给坂田夫人看了那套金陵十二猫的照片,加深坂田夫人的印象。
这场饭局之后,坂田夫人又约过宋棠几次,临行之前,她给宋棠留了地址和联系方式:“我打算收几个学生。你愿意来日本发展吗?”
宋家听说此事,非常的高兴,请了几位关系特别紧密的亲友,特地办了个小aty给她庆祝。黎源对宋槿痴迷不已,想方设法的讨好,见宋槿关心宋棠,也赶紧来卖好,说道:“三小姐其实在日本的社交论坛已经有一群粉丝了。”
宋槿果然好奇的追问:“怎么回事?”
“三小姐的漆器不是很受欢迎吗?很多人就好奇,做出这么可爱的东西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不知道谁打听出三小姐的身份,放了些照片上去,瞬间迷倒了好多人。”
宋棠不由得摸了摸脸:“我?迷人?”
宋槿白了她一眼:“你长得很漂亮好吧,就是太呆了,优势都没发挥出来。”
黎源已经把那个发了照片的nstaga的条目给找了出来。
宋棠不爱出风头,流到外面的照片不多,八卦媒体拍照,大多数时候也只拍到她跟在徐茂身边,匆匆而过的身影。
媒体一向不厚待她,不会特意选好角度拍她。从那些照片里找出她的美照,不知道费了那人多少功夫。就算特意找了照片,也只能看出她相貌秀丽,但在这个美人如云的年代里,这些照片里的她,不至于让人印象太深刻。
宋棠扫了一眼屏幕就不感兴趣的移开视线。这也能吸粉?只能说岛国宅男太多了。
宋桢忽然轻轻的“咦”了一声:“宋棠,这张可真不错。”
她愣了下,扭头看了看,怔住。
照片里的她只被拍了上半身。她戴着手套,一手托着木料,一手拿着刻刀,目光专注,仿佛手里的东西就是她的整个世界。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额头上,她的眉宇间一片淡金色的光辉流转,温柔的意味似乎要溢出相片。
“什么时候拍的?”宋槿瞧着她身后的背景,“那是什么地方?”
“博物馆。那时候我正在帮他们复制一套明中期的梳妆盒。”
“哦。看来是博物馆的人拍的。哎,人家拍照的时候你都不知道?看你那副认真劲,一点也不像摆拍。”
“嗯,他拍了照给我看了,我才知道的。”宋棠放下手里的香槟杯,道,“好像喝多了,我去洗个脸,醒醒神。”
她半天不回来,宋桢打了她的电话,听到接通的声音,舒了口气:“你怎么了?去了这么久。”
宋棠声音有点哑:“啊?对不起,我有点晕,真喝多了。”
“你能走吗?要不要我来接你?”
“能,现在好多了。”
“你去睡觉吧,喝醉了就别强撑着。你的房间早就收拾好了。”宋桢打趣道,“我记得你没喝多少。都说酒入愁肠,不饮自醉,你被名师收入旗下,这样的大喜事,怎么这么快就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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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棠很快给了坂田夫人答复,订好了机票,然后与朋友和关系不错的同行们道别。转眼到了出发的那一日,她带着行李箱去了机场,办好手续,过了安检,等待飞往京都的航班。
广播提示航班要推迟一个钟头起飞,她便找了家咖啡馆坐下,拿了本杂志打发时间。
这座新修的航站楼专供国际航班使用,空间很大,但客流量远不如国内航班,因此看上去有些空旷。这家咖啡厅有几十个座位,但除了她,只有一家四口人坐着。没过一会儿,那家人也走了,偌大房间里只有她,还有在吧台后百无聊赖玩手机的店员。
她低下头,看着记在随身的便笺本上的地址。一个是宋如龙早年在京都置下、用以度假的住处,一个是坂田的住址。两所房子恰好离得不远,走路不到二十分钟。
正想着今后求学的生活,店员的问好声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欢迎光临,请问要点什么饮料?”
“大杯的美式咖啡。”
听到这声音,宋棠不由得身子一震。
“我要摩卡。谢谢。”一个甜美的女声也响了起来。宋棠脊背都绷紧了。
“我想去那边的免税店看看。”
“嗯。”男人踱到椅子边坐下,隔了十几秒,女人高跟鞋的声音才响起,越来越远。
宋棠缓缓的扭动僵硬的脖子,看向男人。果然,是徐茂。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他抬起头,也看见了她,似乎怔了下,然后迅速的移开视线,神情淡漠,仿佛根本不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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