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梅姑看了看院子里的人,跟林黎一起收拾了饭桌,林黎送梅姑回去后,走回屋,看皇甫晔跟父亲正堂中间两边椅子上坐着,个个愁眉苦脸。
踌躇了一下,林黎走了过去,站在了皇甫晔身边,伸手替他整理了衣领,被皇甫晔无声的握了握手。
“关竟是什么人?”终于林黎还是问了出来,看着眼前这两个生命中重要的男人“我听梅姑说,这一带全是关竟的人,欺行霸市,草菅人命,为什么没人管他?”
“关竟”抬头看趴在门口还在发抖的关保,林慎卿唉声叹气“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亲信,这几次朝中的权衡大战中,都起了重要的作用,所以…”
“哦”搭上皇甫晔的肩,林黎的眉头紧皱“就是说,这个人,是不好动的”
“不好动也得动”握紧林黎的手,皇甫晔的神色很是难看“朕绝不能忍”
“…。”握紧皇甫晔的手,林黎抿了抿唇,抬头看趴在门口的人“我跟着梅姑去了河堤,修河堤居然有小孩子,听梅姑说,这里的人都要拿钱,拿不出钱,是个男丁就得去干活,看着真是可怜”
“黎儿”林慎卿开口,摇头示意林黎不要再说下去,依照父亲的话,不再说话,林黎低头看皇甫晔,无声的握紧了他的手,她可以感觉的到皇甫晔的无奈。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门外有马蹄声,大门被大力的撞开,一个穿着官服的老者,匆匆而来,只是在进门看到端坐在主位上的林慎卿后,脸色大变,转眼看坐在林慎卿左边皇甫晔后,更是直接跪在了门外。
他身边的打手都愣在原地,刚要说话,关竟对着身后喊“还不出去,在门外守着”
“是”打手们不明所以的转身退到大门外,关上门,关竟跪爬着到屋中间,对着皇甫晔磕头“皇上,皇上,林大人”
“…。”皇甫晔看着眼前的白胖的老者,至始至终没有说话,印象里这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对他,对皇奶奶忠心耿耿,只是没想到,在外是这样的一个形象,真是令人心痛。
“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皇甫晔开口,冷冷清清,没有温度“因为你身后的奴才关保,公然亵渎皇后,朕,绝不忍”
“皇上,皇后”关竟往前怕了一步,连连磕头“臣知罪,臣知罪”
“关爱卿”皇甫晔再次开口,声音里都是惋惜“你对朕忠心,朕自认也没有亏待你”
“皇上圣恩皇上圣恩”在皇甫晔的痛惜里,关竟连连叩头,嘴张了几张,皇甫晔最终也只是对着外面挥了挥手,无声的下了逐客令。
关竟看到后,慌忙的起身,拉着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关保往外走。
“关大人”一直没有说话的林慎卿开口。
“林大人”关竟站住脚步,扶着关保躬身:林慎卿,想当年在林慎卿面前,他关竟也只有站着的份儿,当朝首辅,何等的人物。
“关大人好自为之”站起身,林慎卿送到门口“老夫还有一事相求”
“林大人请讲”扶着关保躬身,关竟冷汗津津。
“告知您的下属,不要泄露今日的秘密,不要泄露老夫的秘密”
“是是是”连声称是,关竟拉着关保往外走,林慎卿唉声叹气的往屋里走,皇甫晔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靠在了椅子上。
“休息吧”林慎卿强颜欢笑,对着林黎摆手“带着皇上休息吧”
“我想出去走走”拉住林黎的手,皇甫晔站起身看着林慎卿“岳父,您先歇着吧”
“也好”林慎卿也没有阻拦,只是一个人进了东屋,林黎挎着皇甫晔的胳膊走出了青砖院子,两人沿着那一条小路,挎着胳膊走着“别怪朕”握着林黎的手,皇甫晔看着夜色“朕只是不知道如何处理他,关竟,为了朕可以舍生忘死的人,朕不知该如何处置”
“…。”苦笑着,林黎没有说话,只是拉着他的手往前走。
路得尽头,那条热闹的大街就在眼前,皇甫晔却站住了脚步,转头看林黎“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什么?”挎着他的胳膊,林黎不解的转头看他。
“呶”顺着皇甫晔的方向,林黎看到了一个露天茶馆,茶桌前,坐满了人,一个说书人正在正中间,一张桌子,一个惊堂木,正说得绘声绘色。
“为什么?”林黎摇头,娇声问他“不过是个说书人嘛,怕什么?”
“人间百态”神色带着受伤,皇甫晔拉着她的手,走向了茶碗,一张四方桌,一壶茶,一叠瓜子,一叠花生,一个说书人,一群喝彩的人,真的组成了人间百态。
“店家”小二来送瓜子的时候,林黎抬头问“今天是什么书”
“英雄传”小二笑眯眯的开口,把碟子放在桌子上“*镇的英雄”
“哦——”林黎闻言仰头,看着上面的说书人,不自觉地开口“说的哪一段”
“齐云寨杀贼”
“哦”再次应声,林黎抬头看着书案后正说得声情并茂的老者。
“城门一响,出来的不是别人,是齐云寨的恶魔,只看那些人,阴森森恶狠狠跟阎罗殿恶鬼无异,英雄手起刀落,一个葫芦一个瓢,手起刀落像快刀切菜一般,一个个脑袋落地,胡伦伦圆滚滚在四周散着,只杀的血雨腥风,昏天暗地,天地无光…。”
“好——”茶馆里一阵欢呼鼓掌声,像是真的看到了英雄一样的激动。
“他说的是真的吗?”皇甫晔侧身过来,低声问她“真的有这样威风”
“…。”抿唇笑,林黎看着正在说书的老者“他知道的比我具体”
“呵呵”轻笑,皇甫晔转头看向正在说书的老者。
“那英雄什么时候来救我们哪”有一个人听的激动,竟然哭了出来,林黎闻言,心里咯噔一声,再也没有了笑意。
“是啊,英雄什么时候来救我们”又一个人哭了出来,七尺男人,泪流满面“关竟那帮人,欺凌我们,跟那些恶鬼有何区别,英雄什么时候来啊”
“不要急”说书的老者也同样激动“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总有一天英雄会听到我们的召唤,会来解救我们出苦难”
“南边修大坝,朝廷拨下的银两被他们吞了,让我们拿钱,拿不出去,就让我们去干苦力,每家每户只要是男丁,就得出去干活,可怜那些十一二岁的孩子,可怜那些拿不出钱,咱们这些穷人,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关竟看上的女子,不论是否婚配,必定会被他抓走,多少女孩都上吊身亡啊”
“英雄啊,你可有听到啊——”人们仰天长唤,林黎靠在了椅背上,呆呆的看着这些人。
“英雄已经听到了”说书人大声的喊着,眼里含着热泪“英雄已经听到了,听到了”
“…。”抿着唇,林黎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神决绝,心中针扎一样,再也没有了任何笑意,皇甫晔的手拉了过来,把她的小手抓紧。
“吵什吵”几个穿着关差模样的人,提着佩刀大声的嚷嚷着“你们的英雄远在关外,听得到你们在这里瞎嚷嚷,赶紧回去睡觉,明天该上工的上工,少他妈在这儿做白日梦”
“英雄一定会听到的,会听到的——”说书人不死心的大喊,被关差推出了书桌“瞧你的穷酸样子,饭都吃不饱,还有脸说英雄,等你的英雄来,你他妈早饿死了”
说书人被推搡出了茶馆,一身破衫落寞的走着,在夜色里那样刺眼。终究是没有忍住,林黎站起了身,在皇甫晔拦之前,起身跑了过去,在说书的老者身前,细看才发现,老者是一个半失明的老者,因为他手里拿着一根长棍,在探索着走着。
“这个你拿着”给了那老者几个散碎银子,林黎站在他身边,在老者的感动里开口“你说得对,也许英雄听见了呢,不放弃希望,总是对的”
“对对对”老者感动的对着林黎躬身,之后拿着长棍走了,站在街口,林黎看着那老者的背影,心里闪过一丝酸楚。
端亲王当初是怎么说的:天下间,多少人都在盼着她,等着她,原来,是真的。
“别伤心了”皇甫晔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两人沿着回家的路,迎着月光一步步的走着。
“在我的心里,关竟是一位可亲可敬的老者”握着林黎的手走着,皇甫晔慢慢的开口“这些年,每一次出事,站在朕身后最大的功臣就是他,他为了朕,为了皇奶奶,在一次次漩涡中出生入死,他对朕好,对皇奶奶好,忠心耿耿”
“…”挎着他的胳膊走着,林黎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眼,脑海中刚才的事情在盘旋。
“安胜武在慈宁宫那一次,他为朕挡了一刀,他一个人护着朕跟皇奶奶,趴在门口,差点被安胜武打死,快被打死都没有离开门口的位置,寿安亲王那时候,每一次逼宫,关竟都在朕的门外,一守就是一夜,朕小时候,因为害怕寿安亲王来,不看到关竟在门口站着都睡不着觉”
“朕是不忍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皇甫晔看着月光“在朕的天下安定之后,朕把他打下去,且不说别人怎么看我,我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可是你也看到了”挎着他的胳膊,林黎的声音也带着痛惜“这个人,只能做你一个人的守护者,换做别人,他就是恶魔,那么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我不知道”在河边站住,皇甫晔看着河里的月光“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做,他是对朕最忠心耿耿的人,这些年,风里雨里,多少的血雨腥风,都是他陪着朕,熬过来的,朕能下旨把他杀了吗?朕,不能”
“…。”站在他身后,许久之后,她上前,挎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头,陪他看着水里的月亮“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真的没有办法就慢慢想”
或许,公的不行,只有私了了。
两人相扶着回家,简单的梳洗后在西屋里睡下,半夜里,看着身边熟睡的人,林黎还是忍不住伸手抚平了他紧皱的眉结,趴在他的肩头,听着他的呼吸均匀。
第二天一早,林黎跟昨天一样出去采买,看到平板车上躺着一个老者,打的浑身是血,几个人正推着平板车带着他去找大夫,扫眼看车板上的人,林黎愣在了当场,这个不是别人是昨天说书的老者。
“老谭已经咽气了”身边的人惊呼,身边的人一阵悲鸣,在深秋的早晨,显得格外悲壮。
“就是因为老谭说了几句关竟的不是,昨天就被人关在家里打死了”
“老天哪,这还有天理吗?”
“是啊,我们怎么活啊”
忍住心里的悲切,林黎背着药篓往前走,不愿再看眼前的悲伤。
“英雄啊——”临河的路边跪了一片人,对着河呐喊“求你了,看看我们的苦难吧,看看我们的苦难吧”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林黎背着篓子的脚步,如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
“都在这儿干什么?”不远处掂着棍的关差走过来,把推着说书人的车子往一旁的路旁粗鲁的推了推,推攘着伤心欲绝的人们往一旁走“赶紧走,赶紧走,不过就是死了个瞎子,有什么可惜的”
“林娘子”梅姑哭着走了过来,跟几个妇人推着车子,把说书人的尸体推到了一个破旧的院子里。
破旧的屋里,已经砸的不像样,瓶瓶罐罐在地上尽碎,锅碗瓢盆全在屋子外扔着,一条狗,一只鸟,尸体全在院子里丢着。
“老谭哪”妇人们给老者盖上了白布单,悲戚戚的开口“你死在了你这张嘴上啊,你总是说英雄,英雄来了吗?你最终也没有等来英雄啊”
“老谭啊,你慢走啊,你总说你见过英雄,那你的灵魂,飘到远处,见到英雄以后,说说我们的难处”
“老谭啊,你走好啊”
纸张在火盆里飞灰,林黎转身出了院子,心如刀割一般的疼,转身回家,皇甫晔跟父亲都在屋子里坐着,林黎卸下菜篓,没有说话,只是走进西屋关上了门。
皇甫晔跟林慎卿对视了一眼,起身开门走进西屋,发现这个女人在趴在被子上哭。
皇甫晔走过去,坐在床边拉起她,顺着皇甫晔的手起身,她揽着他的脖子终于痛哭失声“那个说书人死了,被关竟的人打死了”
在她的痛哭里,皇甫晔的身子一怔,门外的林慎卿,脸色悲伤走了出去。
“他没有等来他的英雄”伏在皇甫晔的肩头,林黎痛哭失声“他死了,他到死都没有等到他的英雄来救他,皇甫晔,我们要法律是做什么的,我们要人情是做什么的,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人情难道要这样凌驾于法律之上吗?这里跟人间地狱有什么区别,这里关着的不过就是一群待宰羔羊,皇甫晔,他们身在大都,为什么期待的不是皇帝,为什么要期待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英雄,我不明白,你来告诉我”
“…。”拥紧怀里的人,皇甫晔闭上了眼,神色痛苦“你给我时间,我一定会处理的”
第二天一早,他们还是跟林慎卿告了别,回宫的路上,两人坐在马车里的两边,各自看着身边的窗口。
回到宫里的时候,正好的是中午时分,他们下车发现太和殿门口,关竟一身官服在门口跪着,林黎没有看他,而是直接回了凤栖宫。
回来的时候,老祖宗正领着菱儿杏儿跟一帮宫女太监,在修剪草坪,不时地发出真真的笑声,看到林黎回来,老祖宗拄着拐棍,满脸笑意的走过来,林黎也换上笑脸迎上去,扶着老祖宗往正殿走。
“外面好玩吗?”在正中间的椅子上坐下,老祖宗亲昵的拉着她的手,笑的慈祥和暖“跟皇上不生气了吧”
“不生气了”轻摇头,林黎看着眼前满头办法的老人,伸手抚了抚面前的白色发髻,歪着头看着老祖宗“我怎么记得,我来的时候,您的头发还没有白的呀”
“净说傻话”老祖宗笑着怪她“你都快来了4年了,皇奶奶能不老吗?”
“…。”轻笑,她看着老祖宗的白发“4年了哦,这么久了”
“是啊”拉着林黎的手,老祖宗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得“皇后啊,吃饭了吗?”
“还没有”林黎摇头,伸手拉住老祖宗的手“皇奶奶吃饭了吗?”
“那一起吃吧”老祖宗拉着她的手起身,有些得意丢开她“我现在胖了点,有力气了,我现在都不用她们扶我了,都是我自己走的,不信你看看,你看看——”
“呵呵呵”看着老祖宗孩子去的神情,林黎也忍不住笑了,门外管琳走进来,刚要开口,看到林黎的神色后,也低下了头,没有禀告。
三天过去了,前朝没有一点儿消息,林黎知道这件事还是过去了,第四天头上,林黎带上些东西,去看望父亲,还没有到那个村子,一股悲切迎面扑来,路边,河边,四边,池塘边,全是穿着重孝烧纸的人,抖得不像样,林黎跳下马车,跑进了家。
堂屋中间的灵堂让林黎的血液瞬间倒流,直到父亲走出来,林黎才算是反应过来,看到父亲紫色纸张写的灵位,林黎再一次愣在了当场——是梅姑,梅姑的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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