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唾手可得的东西?”梅如烟戚戚然地望着他,苦笑道,“什么东西对于普通人是唾手可得的呢?感情?——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找不到挚爱,他们的婚姻是悲剧。地位?——只有极少部分的人拥有。兵主,这些普通人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你全部拥有。如果说你还曾经不曾拥有过什么……那便是作为一个‘人’的身份?呵……”
她干笑了两声,莲步轻移,后退了两步,以罗袖掩面:“兵主,你对‘人’的定义是什么呢?能挺胸抬头地活在这天地间吗?你放眼看看这天地之间,芸芸众生,就是那些真真正正的人类,他们有谁真正拥有与‘人’的身份匹配的,作为‘人’的权利?他们无助,弱小,只能被天道和人为的伦常所压迫:庶民被人类设定的阶级制度压得喘不过气,就是名流千古的帝王,亦不过只有百年的生命,在无情的天道面前如若草芥蝼蚁……”
寒冷的夜风乍起,吹拂过女子的衣衫,将她银灰色的罩袍扬起,在风中如同绽放的花朵。宽大的广袖在月光下飞舞,与她散落的青丝缠绕在一处,将她本来就瘦削的腰身衬得更加纤细柔弱,不盈一握,仿佛风若失再大一些,便会将这杨柳一般的腰肢折断。这般脆弱的样子,倒是和沈厌夜记忆中,曾经的玉铃儿重合了。
但是,玉铃儿并不是什么脆弱的温香软玉,她是太乙剑宗的首席弟子,无极长老最得意的弟子,为功力绝顶的神界上仙所出。如今的梅如烟亦不是位柔弱的女子,她是统领九州妖修的应天宫主。然而,在他的记忆中,无论是玉铃儿也好,梅如烟也罢,无论她的名号再响,他只能想得到她眉目含泪的样子。
——她很强大。但是,在天道面前,再强大的人都是弱小的。陆欺霜说的没有错,天道无情,天道不公……她是对的。即使如今她已走上了邪路,他却依旧无法说她做错了什么……
沈厌夜正兀自出神,而那边的梅如烟似乎越说越激动,最后竟然开始指责莲瑕:
“比起他们,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得到的已经很多了吗?你是千古妖剑,法力绝顶,神通广大,天道奈何不了你。至于伦常……只要你不在意,它对你来说也如同不存在。莲瑕——你不要反驳,”见红衣剑灵要说些什么,梅如烟登时打断了他,“如果你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会选择当一个普通的凡人,还是劫火妖剑之灵?!”
莲瑕垂下眼睛。她的话,他无从反驳。沈厌夜不忍见莲瑕也露出这样的神情,便对梅如烟道:
“已经够了。请你不要再说了。”
“够了?!你——”梅如烟本来就在气头上。如果沈厌夜不来打断她,她准备出出气也就算了,但是沈厌夜居然斥责她,这实在令她不能忍。只见她眼中寒光一闪,倏然便有无数藤蔓拔地而起,像是绳索一样扼住了沈厌夜的颈子,“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是你给了这些剑灵‘解放自己’的主意!如果不是你,沈厌夜,三百年前太乙剑宗的惨剧根本就不会发生!就算你飞升离去了,被你教唆蛊惑的这些剑灵们依旧在人间掀起了腥风血雨,在九州仙门大肆杀戮!”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话语掷地有声,语气凄厉极了。她一面说,一面逼近沈厌夜,等到说完,她已经站在了他面前,抬起脸恨恨地望着他。她抬了抬手指,那些扼住他颈子的藤蔓登时变得紧了很多,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沈厌夜,你才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你教会那些剑灵自作多情,自怨自艾……这些灾难根本不会发生!!!”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沈厌夜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打下了一层暗影,盖住了那双幽深如若潭水的眸子。他早就知道这都是自己的错,但是当这些话被玉铃儿的转世说出来的时候,他依旧感到万分心痛。
梅如烟收回了手,那些藤蔓也委顿下来,缩回了地面之内。她用指腹抹过眼角,拭去了刚刚落下的泪。她背过身去,不再看莲瑕和沈厌夜以及一直不曾说话的破军剑灵:“抱歉,是我太激动了。总之,我一开始的意思是……我愿意恢复前世的法力和记忆,助你重铸生死镜,对抗陆欺霜。如果两位手中有溯梦草,还请交给我吧。”
莲瑕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张开五指,碧绿的草叶便浮现在了他的手中,明明灭灭的光泽将白皙的手指映衬得恍若碧色的玉石。梅如烟道了谢,从他的手中接过了溯梦草,便将之送入口中,旋即便开始盘膝打坐,试图炼化其间灵力。沈厌夜心里有些难受,便交代破军剑灵为她护法。破军剑灵自是答应了,但是在沈厌夜即将离去前,一直未曾和沈厌夜说过什么话的剑灵忽然一整衣袍,对着黑衣的剑修跪了下来!
“破军前辈,你这是做什么?!”
沈厌夜惊讶之下,一个不小心,竟以旧日的称呼呼唤他。“前辈”两字令破军剑灵心中一阵酸楚,即使万年不曾动容,他都感到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破军剑灵闭上眼睛,强自压抑下汹涌的情绪,再睁眼时目光已恢复清明:“不管梅宫主说了什么,青犼妖王说了什么,遗音琴和雪魂剑说了什么……请您不要放在心上。我们……了解您的心意。即使嘴上不说,我们也都很感谢您。”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