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他的依然是一句平淡的“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冷硬得不像话。
暗卫折损了多人,钟离怀瑾即将启程回大燕,而萧关是必经之路,这些圣上都知道,他还知道最疼爱的小公主栖梧对宣竹还未死心。
“萧关至京城,长则半年,短则三个月。”圣上迂回地劝着,他是真心不想派人去收尸,无论是病逝,还是战死;无论是宣竹,还是怀瑾全都舍不得,“宣爱卿啊,这天寒地冻的,朕实在是担心你的身子。这样吧,朕让怀瑾早点回京?”
既然三年都等了,何必还计较几个月?这是圣上的言外之意,宣竹懂。他抬头,直起身子,望着窗外打着旋儿的雪花,轻声道:“狼烟将起,萧关难过,微臣必须去接她。”
圣上又是一愣,这是他今晚第三次感到意外了。他本以为宣爱卿急着去萧关与钟离怀瑾决一死战,没曾想他却是去接娇妻。
“为什么?”圣上忍不住问道。
妻子跟别人远走高飞,这是奇耻大辱,一般男儿尚且难以容忍,更何况堂堂的三品大员。天下人皆知刑部侍郎不是个大方的人,岂能放下芥蒂远赴边关去接她?
“当年,微臣有错在先。”他抿了抿唇,继而温和地微笑道:“而且,她值得。”
圣上觉得一定是自己眼花了,眼前这小子平时惜字如金,更别说笑容了,就算偶尔有个笑影,也是阴阳怪气,似嘲非嘲,似讽非讽,哪有半点平和之气。
“哦?”圣上大感兴趣。
宣竹没让他失望,接着说道:“多年前,北俄旱涝之灾不断,尤其是在澜江与沧江一带。直到三年前,北俄重修沧江,引澜江之水,这才解了北俄的燃眉之急。如今,澜沧江一带逐渐成为了鱼米之乡,养得北俄之军兵强马壮,这才有了如今的边境之患。当年北俄皇帝听了谁的计策,陛下是否还有印象?”
“游学掌门,千帆。”圣上自然记得很清楚。
这个名字最先是从寒山书院呈到御前的,那时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学子,并未绽放出耀眼的光彩,朝廷也并未多加关注。毕竟大燕学府林立,而且西门先生也是游学掌门,还因为诸多原因未能得以重用,因此对于游学弟子,大燕没有北俄那般重视,只是依照惯例,登记造册而已。
直到千帆与北俄皇帝的“陌城之对”流传到大燕,圣上才后悔不已,暗自派人前去寒山书院查访,而结果却是杳无音信。这三年来,没有人知道游学掌门在哪儿,北俄在治水上却取得了卓有成效的成果,并逐渐壮大、兴盛。
宣竹没有理会沉浸在思绪中的圣上,幽幽地说道:“倘若圣上认为拙荆不值得微臣去萧关,那么游学掌门千帆呢?”
“什么?千帆是女子?令正是千帆?”圣上这会儿是真的吃了一惊。
西门先生曾经是他的授业恩师之一,眼光有多挑剔,他心知肚明。前有文武双全的“燕京三杰”,后有聪慧过人的大皇子,全都没能拜入游学门下,没曾想最后却择了一女子,当真是令人惊诧不已。
圣上曾起过招宣竹为驸马的心思,不管是三年前太傅的旁敲侧击,还是前不久太子相国寺的口无遮拦,结果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就不了了之。可每每面对黯然神伤的乐仪公主,总有几分惋惜。
不过,若宣竹的妻子真是游学掌门,那么他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连当朝乐仪公主也没能例外就变得情有可原了。这么一想,圣上倒是有几分释然。
“或许是。”宣竹薄唇轻启,给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游学掌门千帆在大燕朝只是个名字而已,谁都没有见过,因而只能是或许是。
可宣竹愿意在寒冬腊月中亲赴萧关,或许是就变成了十有八九是,刑部侍郎从不做没有任何把握的事情。
“庭芳,朕许你去萧关督军,但是不可胆大妄为,须以大局为重,以江山社稷为重,以黎民百姓为重,否则以欺君之罪论处。”圣上郑重其事地说道。
“臣,领旨谢恩!”宣竹叩首,迈出御书房时脚步微微有些踉跄,不知是跪得太久,还是心绪难平。
“倘若朕不许你去萧关会如何?”圣上追问道。
“微臣病重请旨回乡修养的奏折已备好,明日将会出现在吏部。”宣竹淡淡地道,身影很快融入到大雪中,连伞都没有打,这是何等的迫不及待!
掌印太监安公公挑亮了御案上的灯火,轻声道:“宣大人真是年轻有为。”
“好一句年轻有为,按律监军自当从御史台选任。”圣上写诏书的手顿了顿,微笑道,“小安子也觉得朕宠他太过麽?”
“奴才不敢。”
“前些日子,他病得厉害。太医请脉回复说,庭芳郁结于心,相思成疾,恐怕会步入太傅夫人的后尘。今日见他,容光略有起色,犹如枯木逢春。若能带回千帆,那是再好不过;若不能,治一治他的心病,缓一缓他的相思之苦,也是极好,总要试一试,朕还想多用他几十年呢。”圣上微笑道,“况且,庭芳做事,一向懂得把握分寸。他去监军,朕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