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留下吴倩,昨夜床头耳语,问及今后打算,断绝母女关系扎根重庆,还是继续现状若即若离。吴倩咬唇不言,我便忙不迭询问,她招架不住装委屈:“别问了行吗,我也想留下……”我说:“你是担心家庭,假如他们一味反对,且又那样无理,难道你一辈子顺从?”我越说吴倩抱得越紧,忍不住轻声祈求:“别说我妈了,她也是为我好,我会尽力说服她,只要你不结婚,我也不会结婚。”话说这份上,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叹道:“既然这样,我请假陪你回上海,找他们好好谈判。”
“别……别,爸脾气暴躁,他会将你驱逐出门。”吴倩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胸脯,“咱们见机行事吧。”耳闻“驱逐出门”四字,想这男人尊严敢情被他爸当了“饭扫光”,我从床上弹跃而起,骤然提高嗓门:“他们算啥东西?不就有几个臭钱,我知道你们上海人,自诩高贵儒雅,三代以前还不都是农民。”鉴于隔壁睡了老两口,吴倩扯住我的衣角,压低声音劝慰:“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我甩开她的手:“咋就不能说了?他们简直不可理喻!”吴倩咿咿唔唔地哭起来,这时老妈猛烈一声咳嗽,接着传来老汉的训斥:“二娃你作啥子孽,还不赶紧睡觉。”
我是个犟脾气,火上头天王老子不认,立马跟老汉雄起,梗着脖子说:“心肝都烦透了,您让我咋个睡?”这下吴倩哭得更为厉害,抓住我苦苦哀求:“睡吧睡吧,别跟老人家吵。”她不求则已,一求火气更旺,撇嘴开始数落:“这算啥子家?跟农村的木板房有何区别,没有隐私,没有安全感,更不像一个窝!”话音一落,气氛陡变沉默,我以为世界就此祥和,片刻的安宁之后,却传出老爸一声暴喝:“给老子滚!二娃你不滚是吧?你不滚,我滚!”
老爸这一生极少动怒,记忆中唯一的一次,是我读小学五年级夏天,课间休息时捞了邻桌女孩的裙子。那女孩比我还早熟,矜持得哭闹不停。放学后班主任带我回家,当着家人摆明事实,老爸感觉颜面丢尽,抄起扫帚喝我滚。我不滚,屁股就挨了五十板,睡了三天疼了半月。我那时特别恨老爸,曾咬牙发誓:等我长大,这顿打,一定要还的。
人生就是这样,在苦难中成长追寻,而幸福总在追寻的路上,有心人顺路采摘,无心者一生磕磕绊绊。苦难的概念,我的理解异于常人,大凡违背自由生活的原则,乃至约束人性本能的条款,都是苦难。苦难是福音,带你步入权势制高点,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苦难也是地狱,几十年勤干毫无作为,郁郁走向死亡。
我从家里狂奔而出,在滨江路行走。午夜萧萧霓虹闪烁,耳闻浩浩江水,心潮起伏澎湃。冷静下来想,当着吴倩的面冲父母发火,我是不是太过分了,“秦风你是不是男人,你这是做给谁看?”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如意者俱都拥有“三味真药”——生活、爱情、家庭,样样不缺样样饱满。而秦风,你到底拥有什么?
我在江畔的椅子上睡了一宿,吴倩服侍在右,捏肩捶背舒心暖脚。我心生怜惜:“亲爱的你也睡,如今四海为家,倒也落得轻松。”吴倩幸福地笑笑:“我喜欢看你睡,你睡觉的样子真像一头猪。”我问她:“喜欢我还是喜欢猪。”吴倩说:“你要是猪就好了,生前无忧无虑,死后三生有德。”我若有所思:“那我们都做猪吧,不愁车房不愁吃穿。”吴倩应声连连,紧挨着躺下,轻轻念起《今夜我们是一对猪》:
今夜我们是一对猪
在临河的长椅上交谈
笙歌消停,霓虹飞舞
一辆马车由远及近
拉着装满柳条的十个春天
醒来才觉是南柯一梦,一只癞皮狗舔着我的脸,神色暧昧贪婪。我惊得从椅上跌落下地,吼了声:“死狗,滚!”癞皮狗嘶嚎着跑开,在花坛边戛然停下,左后退朝外撇了撇,一泡热尿撒了出来。我气不打一处出,脱下鞋子就要掷它,这时狗主人撵上来,一名金发女郎冲我娇嗔:“帅哥,你忍得下心对旺财下毒手?”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