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陡峭的蜀山下,有一块在山腹之地中极难寻觅到的平原。上面零星地点缀着几户村落,夏夜里微风拂过,引得田里的水稻窸窣作响。曼妙的月光下,纯洁而美丽的女子眼里好似有着星星一般,流露出一种令人迷醉的光彩。
她樱唇轻启,半是好奇,半是向往:“遥哥哥,我听说京城里的书院很厉害,甚至还有专为女子建立的书院。”
年轻的他把怀中的女子搂紧了一点,宠溺地开口:“荣儿想进那些书院么?”
女子害羞地抖动着长而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纯粹的渴望:“遥哥哥别笑话我,我……我想学习读书写字,你文采那么好……至少……至少我不能拖你的后腿。”
他开心的大笑,许诺道:“好,等这次回京,我带你一起去,带你见识京城的风采!至于书院……京中白鹿书院最好,收弟子亦不分男女老幼,那里的大儒更是学识渊博。你要是喜欢,我送你去那里如何?”
女子惊喜地瞪大双眼,显然是听过白鹿书院的名气:“白鹿书院?真的么?”
那时她的表情,与现在宁涵的欢悦一模一样。
晋皇将过往的美好全部收了起来,再度看向宁涵的眼神又略带了两分温柔。他不自觉的伸出手,在宁涵的小脸上摸了摸,眸中流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诚然宁涵同荣妃是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可偏偏,这个孩子在某些地方真是像极了荣妃。不管经历了多少事情,他的一颗心始终单纯如镜,对人对事,即便不喜,亦生不出什么恶意来。
以宁涵的性子,他要是做个逍遥王爷,必然兄友弟恭。如同当年的自己,哪怕兄弟们争斗的再厉害,都不会有人要算计到自己的身上!原因很简单——根本不会有人把他当作敌人!若论手足之情,宁涵这样的性格着实令人放心,晋皇丝毫不会担忧,亦不会害怕他那几个儿子会有谁要针对涵儿?可若身为储君,身为未来要继承大统的接班人,涵儿的表现就实在令人担忧了。
宁涵虽然和荣妃没有什么干系,但不晓得是否做她名义上的孩子做久了,他在某些地方上简直是与荣妃不约而同的相似——他们这样的人,真的太不适合朝堂之上的斗争了!固然晋皇早已下好了决心要把皇位还给大哥的孩子,此刻却不知为何,心里再度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回想起以前种种,关于那些嗜杀之事,不知是有多少东西,皆因先皇固执太深才会引起!现在呢?他是否也因执念太深,才会做一些错误的决定?
一想到这里,晋皇一向睿智的双眼顿添了几分浑浊,看上去似有些朦胧。
宁涵发觉了父皇的不对劲,低喃地喊出声:“父皇?”
柔柔的语调让晋皇瞬间抽回思绪,他低头看向宁涵:“父皇没事!”顿了顿,又道,“今夜父皇同涵儿讲的话,涵儿可记清楚了?”
宁涵点点头,郑重其事道:“涵儿都记得!只是……”他似乎有些犹豫,说话吞吞吐吐的没有底气,然而再对上晋皇一双极尽温柔的眸子后,宁涵终于鼓起了勇气,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父皇,儿臣……儿臣害怕自己会辜负父皇的信任……”
什么储君之位?什么未来天子?说到底,宁涵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罢了!他尚未从被父亲轻视到重视的转变中回过神来,如何能够顺利接受即将身居高位的事实呢?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他真立即接受了过来,恐怕晋皇也不会觉得这个孩子心思单纯了。
被委以重任是一件好事,宁涵在得到晋皇的认可以后,也一门心思想做些什么,好叫父皇满意。但一上来便是这样厉害的事情,他着实有些吃不消。既不想推诿,又不想让父皇失望,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诚实相告:“父皇……您背着那些坏人,偷偷瞒下儿臣的身份,为了儿臣用心良苦,现在还……儿臣真的感激不尽!可是……儿臣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大哥……二哥三哥都很好……儿臣……”
“涵儿!”晋皇没有等他说话,平静的打断了他的话,“朕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这个决定并非是朕这两年才定下来的!从一开始,当朕知道你的存在时,便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些年来你虽然没有去学那些朝廷之事,不过应有的学业功课、仁德品性,教过你的老师们都赞不绝口!”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道:“为君者,筹谋布局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仍是为天下万民图福祉的一颗心!你前者尚缺,后者却一直很好。另外……前者之差尚可弥补,后者若无,便真是无可救药。你那几个哥哥……都不如你!”
宁涵听完晋皇的认可,原本有些苍白的小脸一点一点的红润了起来,他激动的有些颤抖:“父皇……您是说真的么?”
晋皇点头:“所以,你不必妄自菲薄,朕同意你去白鹿书院,也是因为只有在那里,你的一颗仁德之心才不会被其他势力所污染。他们……无论多么厉害,白鹿书院……他们都渗透不进去,父皇很放心。”
宁涵眨了眨明亮的双眼,对晋皇的话深信不疑,另外,在他的心里,亦同时对白鹿书院心生向往了起来。
晋皇认认真真地将宁涵再看了一次:敞亮的房间里,烛火的映照下,涵儿的模样越发有了当年明曦的样子。他悄悄在心里吸了一口气,这孩子……的确该让他好好去外面磨练几年了,若长久的留在宫中,仅凭他的模样……恐怕便会掀起又一次的腥风血雨!
回想起天机公子同他讲的话,晋皇暗暗在心里决定——三年!让涵儿去白鹿书院三年时间,待一切尘埃落定,他便可以顺利的将一切交还在大哥的遗孤手中。如此,这些年的心血便不算白费了。
夜又深了几分,御书房里外居然静悄悄的,连一点点虫鸣鸟叫都听不到。这原本近乎诡异的一幕,在附近的侍卫婢女眼里却是习以为常。
众人皆知晋皇喜静,夏日夜里蝉鸣吵得最厉害时,陆公公自会派人大张旗鼓地将书上的蝉粘走。晋皇一向勤俭节约,偏偏在这上面却费时费力,索性宫里的人早就见识过比晋皇还要荒淫无度的掌权者,故而对此打心底里没有半分异议。
房间内灯火通明,晋皇一人坐在桌前沉思不已,他的面前是一叠刚刚批阅完毕的奏折,不知是否里面呈述的东西过于伤脑筋,他一只手撑着头,显现出些疲惫的姿态。
陆流端着一杯宁心茶静悄悄地走了进来,见晋皇陷入思考,他越发放慢了脚步,轻声上前将茶盏放下,正欲离开时,忽闻晋皇幽然开口,唤住了他:“陆流。”
“皇上,奴才在。”
晋皇从桌上端起茶,小啜了一口:“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的话,刚刚过了亥时。”
晋皇的手一顿:“已经这么晚了?”喝了一口茶,继而一笑,“以前戌时一过,你就总在朕耳边提醒朕该去休息了,怎么今日都过了亥时,你还不来提醒朕?”
陆流弓着身子:“皇上前日说,想偶尔放肆一回。今日……奴才见皇上心情不太好,或许让皇上一个人静静,才是最好的!”
晋皇抬头看了他一眼,唇边笑意不停:“老奸巨猾!”四个字虽用的重了些,语气却没有半点不快。
陆流晓得晋皇没有发气,继续道:“皇上辛苦了这么久,想随心一回也没什么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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