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姥姥的人间殡葬在次日白天举行,由于姥姥多年来助人无数,听到姥姥仙逝的消息,各个村子的人几乎跑空了,满当当挤在大门之外。二神舅舅也从外地赶了回来,哭天抢地地伏在姥姥棺材上痛哭,却迟迟拿不出个辄。反倒是包子沉着,他身为命魂不便显身,于是指挥着花花按照满族的葬礼规制,张罗着姥姥的葬礼。
花花安排二神舅舅给萨满姥姥穿上白色寿衣,以白纸覆面,以白线捆足,这是满族防止尸变的办法。但这些做法演变至现代,已经成为了一种礼仪,操持完毕,装入白家屯寿材铺贡献的樟木楠木双木制寿材内,因知姥姥魂魄已乘大轿而去,故而省了停尸三天的做法,差使壮汉以大铆钉封棺。
为姥姥寻找抬棺人的事宜费了不少唇舌,倒不是人家不乐意干,而是乐意干的太多,花花几经挑选,优中选优地找了八个品行敦厚、身材壮硕的后生,身材一般匀称,均腰系白绸,喊着号子将寿材抬起,缓缓出门。二神舅舅打番,花花抱着一箱奶奶生前最爱的物件,村里的古乐秧歌队也发挥了作用,吹拉弹唱地走在最前,虽然比昨夜冥军仪仗司礼的气派差了许多,但终是人间一道难得的真情相送。回头望去,跟随的人群排起了长队伍,前锋已经抵达圣人地,队伍的尾巴还没出村。
姥姥睿智,在一年前就亲自勘察了自己的葬处,她不与世人争风水宝地,而是选择在一处背阴的小山坡,找了一个可俯瞰大房镇的草坑,作为自己墓葬的所在。一柄铁炉钎扎在一枚道光通宝上,炉钎末端铁环上的红绸子随风招展。包子深知,萨满姥姥最擅长寻龙点穴堪舆风水,哪里是吉位她比谁都清楚,这老人家生前不占人便宜,死后也不抢宝地,其人品可见一斑。
“好人葬在哪里,哪里就是好风水”包子缓缓念到,悄声对花花说“让他们挖吧”
花花问“有哪位八字属金,可以动土的”三个中年男子应声而上,最先抢到了铁锹,闷不吭声地挖起来,花花对几个年轻后生叱责到“怎么让长辈们挖,你们该上的。”
“这个”几个后生挠着脑袋说“这几个,这几个,都是当年运动的时候对姥姥有亏欠的,半夜听了消息就奔这儿来了,谁劝跟谁急。没事儿,他们八字都属金。”
包子看着几个苍老佝偻的背影,轻叹一声“愿世间不再有倾轧和迫害吧。”
几个人干的卖力,不到半个时辰,墓坑挖好,二神舅舅跳下墓穴,测量了一下深度,感觉可以,就指挥众人落棺。众人挥锹填土,那边将姥姥一生用品点燃,熊熊烈火带着毕毕剥剥的脆响,这个人在世间的一切证据都已销毁。村民们陆续拉着马匹、牛羊和狗,用鞭子抽打着,从坟头跳过去,这是满族独特的风俗“烧饭”,原本是满族贵族死后要杀牛宰马以火焚烧陪葬,后被努尔哈赤以奢侈为由制止,仅让点起火盆,牵马坠狗过一趟即可。这种风俗保留下来,村民的意愿是送些牲畜给姥姥,以便在冥界过得富足。
包子知道冥界什么样子,根本用不到这些陪葬,但人们表达善意的机会还是要给的,于是也不制止,只是**着姥姥坟头的新土,心中无限哀思。
忽然,包子觉得身后阴风涌动,莫不是姥姥还魂来了?
包子忽然起身,转头一看,陆广站在身后,双眼阴骘地盯着自己。见包子回看自己,陆广立即收了眼神,呆滞地看向坟头。是啊,如果他是个人,怎么能看到有意隐身的自己?
花花对陆广的出现有些吃惊,眼前的陆广一脸哀伤,他身穿着米色的风衣,带着黑色的前进帽,双手持着一束白菊,斯文的打扮在村民中格外抢眼。众人纷纷看这个俊俏的后生,有些骚心萌动的半老徐娘们不免动了心思,叽叽咕咕地议论起来。
陆广将白菊放在姥姥墓前,深深鞠了三个躬“奶奶,说好了要看你,却一面没见到,您就驾鹤西去,怪我太拖延了”。包子心里笑到“早见着你,早把你收了,你还能蹦跶到现在?”
白菜花看陆广的表情变得复杂了,经过包子提点,她也发现陆广的眼睛与活人不同。包子悄悄掐了花花一下,花花方才觉得自己愣愣的,那就说点什么吧“内个,谢谢你,陆大哥,有心了。”
“节哀吧”陆广摘下前进帽,走到花花身前,一阵催人欲起的古龙水味儿扑鼻而来。白菜花不像以前那般迷恋他身上的味道了,她反而用指头轻挡了一下鼻子。
“不舒服?”陆广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包子知道,陆广看得见自己,倒也不躲了,抱着胳膊站在花花身边,冷冷地看着陆广。
陆广也不知是真看不见包子,还是视包子如无物,眼睛丝毫没有离开花花“花花,这几天我不走,在这儿帮你料理下吧”
“不用了陆大哥,没什么料理的,都完事儿了”
“想必老人走了,你很伤心,回到家里也是徒增烦恼,不如去我哪里”
“不行”白菜花断然拒绝,又觉得自己做得太突兀“我是说,家里还有好多事情”
“没事,反正你有我家钥匙,我随时欢迎。节哀”陆广戴上帽子,分开众人,向那辆黑色轿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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