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应该拿定主意了,赶快把于连辞退。”她立刻对他说。“无论如何,他只不过是个工人的儿子。你和他解约,最多赔他几个钱罢了。再说他有学问,找工作很容易的,比如瓦勒诺先生家里,或者德·莫吉隆先生家里,他们家里都有孩子。这样您一点儿也没有损害他什么……”
“你这么说话,真蠢!”德·瑞纳先生高声喊,声音吓人。“还能指望女人有什么理智吗?你从来不曾留意什么合理什么不合理,你怎么才能懂事呢?你的随便,你的懒惰,你只会在扑蝴蝶时使劲儿。意志薄弱的人啊,我们家里有了这样的人,多么不幸啊!……”
德·瑞纳夫人也不阻拦他,由他说下去,他说了很长时间,出了气,这是本地人的口头禅。
“先生,”她终于回答道,“我以一个名誉受到凌辱的女人的名义说话,也就是说,人家侮辱了她最宝贵的东西。”
在这场痛苦的谈话里,德·瑞纳夫人始终保持着冷静的头脑,这场谈话决定着她能否和于连继续在一个屋顶下生活。她想出种种办法来平息丈夫盲目的愤怒。她丈夫这时骂了她许多粗话,但是她充耳不闻,好像是一个没有感觉的人。她只一心想着于连:“他会满意我吗?”
“这个小乡下佬,我们和气地对待他,甚至于送他礼物和金钱。也许他是无辜的。”她终于说道,“但是我受到的头一次侮辱也许是由于他……先生!当我看到这张可憎的信时,我当时就决定不是他,就是我,总有一个要离开您。”
“你想把事搞大,让你也让我一块丢脸吗?那你就叫维里埃城的许多人看笑话了。”
“这倒是真的。别人都嫉妒您,您知道怎样安顿您的家庭和城市……那好吧!我将吩咐于连向您请假,教他到山里那个木材商家里住上个把月,他和这个小工人倒是好朋友。”
“你千万不要这么做,”德·瑞纳先生说,态度相当平静了。“我首先要求的就是你不要和他说话。你一说话就会激起他的怒火,使我和他失了和气。你知道这位小先生是多么暴躁。”
“这个年轻人一点儿也不机灵,他也许是个有学问的人,这您是清楚的,但是说到底他不过是个乡下佬。自从他拒绝娶爱丽莎之后,我就对他没有一丝好感了。他不娶她就意味着丧失一笔十拿九稳的财产啊,他的借口是爱丽莎时常秘密地拜访瓦勒诺先生。”
“啊!”德·瑞纳先生大吃一惊,两道眉毛高高竖起,“什么,这是于连告诉你的吗?”
“不,不完全是。他常向我提及他献身宗教事业的志向,可是照我的看法,这些小人物的头等大事是混口饭吃。他常常隐约地表示他不是不知道这些秘密的往来。”
“可是我,我呢,我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德·瑞纳先生叫道,无名之火燃上心头,“在我的家里竟然有我不知道的事……什么!爱丽莎和瓦勒诺先生之间有一种暖昧关系吗?”
“啊,我亲爱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德·瑞纳夫人含笑回答,“也许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那时你的好朋友瓦勒诺先生也许正希望维里埃城的人以为我和他之间,已经形成一种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
“有时我也曾疑惑这一点,”德·瑞纳先生叫道,同时用手敲着自己的脑袋,仿佛有了新的发现。“你从前可是一点儿也没有告诉我呀。”
“为了我们亲爱的所长一点点虚荣的把戏,就应该让两个朋友失和吗?他对哪个上流社会的女人,没有奉上几封极其风雅而且有点儿献媚的信呢?”
“他给你写了吗?”
“写得很多。”
“马上把这些信拿来我看,我命令你。”德·瑞纳先生忽觉高大起来,仿佛突然之间长高了六尺。
“现在可不行,我要好好地保存起来,”她回答他,那一份娇柔简直令人迷醉,“哪一天您更加理智了,我才会给您看。”
“我现在就要看,见鬼!”德·瑞纳先生怒气冲天地叫道,十二个小时以来,他还没有像现在这般快乐。
“您得先向我发誓,”德·瑞纳夫人严肃地说,“绝对不会因为这些信和收容所所长失和。”
“不管怎么样,我都可以撤掉他这个所长。”他生气地继续说道,“我现在就要那些信,在哪儿!”
“在我书桌的抽屉里,但是我肯定不会给您钥匙。”
“我砸开它。”他叫道,同时跑向妻子的卧室。
果然,他用一把斧子敲碎了一张用桃花心木做成的写字台,这是从巴黎搞到的。平日如果他觉得上面有一丁点儿污迹,总是用衣角把它擦净。
这时,德·瑞纳夫人一口气跑了一百二十级台级,爬上鸽子楼,她把一方雪白的手帕的一角紧系在小窗子的一根铁条上。她眼中含泪,朝山中的大森林望去,此时,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心中说:“毫无疑问,从一棵茂密的山毛榉树下,于连正盼望着这幸福的信号。”她侧耳静听,单调的蝉鸣和鸟雀的啁啾惹她咒骂。如果没有这些讨厌的声音,从大山岩那边,一定会传来一阵快乐的欢呼,传到耳边。她急切的目光想一眼望穿这一片广大的青翠的斜坡,斜坡阴暗整齐,如同草原,其实是由无数的树梢形成的。“他为什么这么死脑筋,怎么没想到发出一个信号,告诉我他的幸福和我心中的一样呢?”她心想,走下了鸽子楼,因为她害怕丈夫会找到这里。
她看见丈夫正在运气呢。他把瓦勒诺先生信中拙劣的词句遍览,这些原本不适于在这种激动的心情之下阅读。
她丈夫恨声连连,她抓住时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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