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2)
“我决心成为一名优秀的传教士。在那一刻及以后的日子里,我彻底成了另一个我。我的任何一种能束傅我的东西都已脱落,没有剩下一丝痕迹,当然那由时间消除的恼人伤痛是另外一回事了。是的,我父亲在世是坚决反对的,但他已过世,我也就没什么顾虑的了。我已安排好一些事情,连莫尔顿的接班人都已定好了,我也已控制或者说切断了一两桩感情上的纠纷瓜葛,那是人类最难以克服的弱点,但我明白我终究就会胜利的,因为我发过誓,我要离开欧洲到东方去,那寻找我的理想。”他是用他那特有的即压抑又深沉的语气说这话的,停止之后,他也不看我,只是望着我一直看着的落日余辉。我们两人当时都背对着那条从下边田野处通向小门的小路。所以我们谁也没注意那踏在杂草众生的小径上的脚步声。我们都沉醉在那幽幽的潺潺的水流声。我们突然都吓了一跳,我们突然听到一个快乐的悦耳的声音喊道:“里弗斯先生,晚上好。你也好,老卡洛。你看你的狗比主人还快就认出你的朋友呢。先生,当我还在田那边走着的时候,它就冲着我竖耳朵摇尾巴了,你却到现在还是背对着我呢。”
她说的话完全正确。虽然里弗斯乍听那优美的招呼声着实有些吓了一跳,就如同是雷轰般劈开了头顶上云层散开来,但是他竭力想控制自己一如当初,站立那儿,眼睛看着前方,手搭在门上,他这样保持着直到那悦耳的声音停止。终于他控制好自己后什么事也没有似的转过身来。我似乎感到他身边有一个幻影。在跟他大约三英尺左右的地方,有一个青春、优雅的倩影,身着洁白的衣装,丰满而线条柔美,在她俯下身拍了拍卡洛之后,我看到了那抬起头的脸,在里弗斯先生面前灿烂美丽得如同鲜花盛开,那真的是倾国倾城的脸。
倾国倾城是有些夸张,但是我并不认为我说错了,或者说用词不准确,英格兰的水土孕育出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眼前的这个女孩的肤色在水土上湿润的和风和有些雾气的天空所培育的这种红白相衬的纯净,我是绝对可用那个词进行描述的。美丽无瑕,魅力四射,这位年轻女孩实在是长得秀气大方,我只在那油画中才见到过那种眼睛的颜色和形状,黑色的,圆圆的,大大的。那漂亮妩媚的浓浓的长睫毛是如此恰到好处地盖在她眼睛的上头,那弯弯的秀眉如同手画出般清晰悠长。而那白皙光滑的额头倒正调和了那本有些浓艳的色调和光艳,而使之呈现安详之美。那是张椭圆形的脸,娇嫩而不失润泽;那可爱的嘴唇娇嫩中透着健康红润;那雪白的牙齿整齐得毫无斑点;那嘴角边的一对酒窝恰到好处地嵌在那小小的下巴上,再加上那头密密柔柔的头发,我实在找不出还有比这更美的东西,她几乎吸收了人类的全部美的典范。我惊呆了,看到这美人儿时。我真的愿意不惜笔墨歌颂她。造物主一定是对她偏爱了些,一时不像后母般的苛刻小气,而是给她送上了慈善的外婆给她宝贝儿那样的礼物。
我想知道圣约翰是如何看待这美如天使的人间宠儿。于是我抬头望着他,他那会儿也望着她,我自然而然地顺理成章地想在他脸上寻找答案。而那个时候他已专注地盯着小门边那毫不起眼的雏菊,不再看她了。“这个黄昏的确很美,只是你一个人出来有些晚了。”他说着这话时,正用脚踏着面前那些已凋谢了的花儿残留着的有些发白的花头。“哦,我刚回来呢,从斯城。”她说的是一个二十英里以外的一个大城市,“爸爸告诉我说你已开始了你的女学校,新的女教师也请来了。所以我一喝完茶,随便戴个帽子就沿着山谷来看望她。我想她就是吧?”她眼望着我。“哦,是的。” 圣约翰先生简洁说。
“你想你会不会喜欢莫尔顿?”她天真地问道,那语调和神态毫不做作,很是让人喜欢,虽然有些稚气。“我想并且希望我会的。因为我也想这样做。”“你觉得你的学生是不是如同你所期望的那样专心?”“是的,比我想的还好。”“你喜欢你的房子吗?”“是的,我非常喜欢。”“是我布置的,你认为布置得怎么样?”“很好。”“爱丽思?伍德是个不错的孩子,让她来伺候你,我眼光不错吧?”“确实,她聪明,也勤劳。”这么说来,她定是那位有钱人家的千金奥立弗小姐了。看来她不但长在富有人家,而且长得天生丽质,命运给予她那么多偏爱。我想她出生时恐怕正是赶上幸运星辰相聚的巧合时刻。“以后有时间我会过来帮你教教课的。”她又说道,“时时过来看看你,我是非常乐意的,我喜欢有变化的生活。里弗斯先生,我在××城的那些时间可真是开心极了。昨天夜晚,还不如说是今天早上,我一直跳舞,到两点才散。那儿从动乱以来就驻扎着第×团。那些军官个个是那么英俊威武,讨人喜欢,相比之下,我们这边的那班靠磨刀谋生的生意人倒显得黯然失色啦。”
我发现圣约翰先生咬了咬嘴唇,他是那么紧闭着双唇,下额竟显得一本正经和严峻地听着这小姐甜甜地告诉他这件事。同时他也不看着别处了了,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她。那目光毫无笑的意味,有些意味深长,她却是仍那么甜蜜地用笑迎接他,那笑容,使得她的脸更有青春般的玫瑰色彩,她晶莹剔透的双眸在笑容的衬托下是如何的迷人。由于他是那么一本正经地板着脸,一声不吭,那小姐就又用手去拍拍卡洛。“我可怜的卡洛是爱我的,”她话中有话地说道,“它可不像它的主人,对朋友不理不睬,冷冰冰地板着面孔。要是它会开口说话,它肯定已与我说了。”当她弯下腰去优雅地拍着那一本正经的主人的猎狗时,我发现那主人的脸在逐渐地红晕起来。我似乎看到那真挚的热情正融化了他那严肃的目光,那激动的心情也不再抑制了。当她这样子的时候,那美丽漂亮程度绝不亚于那小姐,虽然他是个男孩。他的胸脯急促地起伏,似乎那心正挣脱那蛮横的管制,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剧烈地渴望着自由。不过我发现他还是管住了它,就像是一骑手制伏那用后腿站立起来的烈马一样。对于她这种温柔的批评,他丝毫不作出任何应有的反应,无论是言语上,还是行动上。
“爸爸告诉我说你再也不来看我们了。”奥立佛小姐仰着脸又开始说道,“你似乎已成了山谷府的一个陌生人。他今天晚上一个人呆在屋子里,身子不舒服,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望他吗?”“ 我觉得这个时候去打搅你父亲是不应该的。”圣约翰回答道。“可是我说合适,这个时候正好。爸爸孤孤单单地正需要人作伴,因为他闲着没什么事可填补,仆丁已下班了。唉,里弗斯先生,你务必要来啊。你为什么显得这么忧郁,又躲开我?”她自问自答似的,他那默不作声正好给她了说话的时间。
“哦,我差点儿忘了。”她突然大声说道,摇着那头漂亮的秀发,似乎责怪自己。“我真是粗心大意,毫无头脑。你可一定要原谅我,我刚才一时忘了你是完全没心情与我闲聊的。黛安娜和玛丽已离你而去,沼地居也给锁了起来。你一定寂寞极了。我对你感到万分同情。你一定要去看我爸爸。”“不是今天晚上,罗莎蒙德小姐,今天晚上不去了。不去了。”圣约翰有些机械得语无伦次。大概只有他才明白他费了多大劲才把这种狠心的拒绝说出口。“那好吧,既然你一再坚持的话。我也只好向你告别了,露水已开始下降了,很晚了我不敢再呆会儿了。晚安!”她向他伸出手去。
他却只礼貌地碰了碰。“晚安!”他说道,那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回音似的,低沉又空洞。她转过身要走,立刻又回身道。“你身体不舒服吗?”她问得自然而然的,因为他的脸看上去就同她的衣服一样。“没有。”他肯定道,向她稍微鞠了鞠躬,就离开园门走了。他们两个走的方向截然相反。她飘逸如仙女地穿过田野,她回过头来两次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他却是那么坚定大步向前走,没有回过头来一次。我的思想不再只一味地埋没于自己的心痛了,我看到了别人是怎样的痛苦和牺牲,我想黛安娜?里弗斯的话没错,她哥哥是“死都不肯让步”。她的话是如此确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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