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这件事的是平安一手发现提拔,并且一直很器重的冯玉堂。他最后也没有让平安失望,带着小组成员,不眠不休的忙碌了好几个日夜,终于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了出来。
事实上倒卖试题的人,只是个小喽啰,根本无关紧要的那种。他甚至没有参加今年的考试,而是个专门给人代笔写文章的人!有人得到考题,然后自忖就算提前得到了题目自己也考不上,便去请他代笔。这样本来没有问题,但关键是,因为他“声名卓著”,所以竟不止一个人来找他代笔!
于是这个叫做黄敬的书生就从中看出了端倪,在试探过几个主顾之后,便心里有数了。发现了这个巨大的秘密,他并没有害怕躲藏,反而借机搅混水,将这个试题卖给更多人,大赚特赚!
皇城司目前没有抓人的权力,所以也不知道究竟卖了多少人,但二三十个总有。而且这个黄敬还真有点儿材料,他卖了试题,还附赠一篇文章。到时候就算自己写不出来,只要将这文章背下,考过这一场总是没有问题的。
顺着他这条线索,冯玉堂带着人埋伏了好几个买试题的人,对他们进行了深入的调查,然后找到了这几个人的共同交集:在来到京城之后,他们都曾经参加过同一个人举办的文会。
而且这个文会的要求非常严格,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加入的,必须有人引荐。最后,据说参加文会的人,有可能会得到某个神秘大人物的指点。
至于这个大人物是谁,谁也不知道。
但是对于平安来说,事情查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至于接下来要不要查,怎么查,查到哪里……甚至由谁来查,那都是皇帝才能决定的事了。他只需要将这个消息递上去即可。
狠狠的表扬了一下小分队,给他们的成绩全部记上优上之后,平安才将这些消息全部整理成文件,然后亲自进宫,送去了本初殿。
平安并不是要去见皇帝。事实上他并不愿意随便打破规矩,他的顶头上司不是皇帝,而是现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东远。所以平安先去了本初殿门口,找了个小太监替自己通报一声。
他要见皇帝很难,要见张东远还是挺容易的。没一会儿张东远就出来了。
平安也不废话,直接将手里的文件递给他。他一向觉得,光是将事情记在脑子里,临时组织语言来描述,总是会有很多错乱,不如形成文件,一二三列出来,清晰明确,一目了然,也不必多费唇舌。
另外看文件的人,一边看就可以一边思考的。等看完了,差不多就能拿出个主意。就算一时想不到,也可以多看一会儿嘛。这就避免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想不出解决办法时的尴尬。
就像现在,张东远看完了之后,视线在最后一页停留了好一会儿,才面色严肃的抬起脸,看着平安。“此事有几个人知道?”
“除了派去调查的人之外,便只有属下和张总管您了。”平安道,“我一接到消息就立刻入宫。”
秋闱一共要考三场,每场中间间隔三天。现在第一场已经考完了,第二场却还没开始。而第一场的考题,的的确确就是卖出去的那一份。这样一来,问题就很严重了。如果这个消息透露出去,那么今年的秋闱恐怕不必考了,说不定还会引发其他的问题。所以张东远的脸色才那么严肃。
平安之所以让大家抓紧时间搜集消息和证据,也是为了赶时间。
张东远当下点头道,“你在这里候着,这东西我呈给陛下看。届时说不定还有话要问你。”
这就是提醒他早作准备了。也算是张东远对这个属下的示好和拉拢——平安是王立心提拔起来的,张东远上任之后忙着司礼监的事情,一时也没顾得上皇城司。结果今日一见,才发现这个平安了不得,恐怕是个干将,于是自然心生拉拢之意。
平安道了谢,就在门口站着。
本初殿门口几乎可以媲美一个小广场,披甲执锐的大汉将军让这里的气氛显得森严肃穆,周围安静得一丝声音都听不见。
过了不知多久,平安听见轻轻的脚步声从身后走过来。他没敢转头,不一会儿就感觉有人走到了自己身边,站定不动了。平安用余光关注了一下,确定对方穿着的是朝服,心下不由暗暗惊异。这里毕竟是本初殿,除了几位宰执有急事时会过来求见之外,其他时候非传召是不能过来的。
而身侧这人,面貌当然看不见,可身上穿的却是绿色的朝服。这是六品以下低位官员才会穿的服色。这样的品级,别说是本初殿单独面圣奏对,即便是两仪门外五日一次的大朝会都不够资格参加。
当然,历朝历代都有那种官位卑而职权重的官职,比如绝大部分的天子近侍,负责修起居注的官员,还有为皇帝秉笔的翰林院官员,其实平安自己现在这个位置也差不多。不过他是内官,与朝臣不同,能见到皇帝的次数会更多。
平安忍不住开始琢磨这人的身份。
他之前在司礼监值房待了三年,对于朝中的青年才俊都略知一二,却也没有想出来究竟是哪位大人,竟有这样的殊荣来面圣。
更让平安惊讶的是,没一会儿就有小太监出来,恭恭敬敬将身边那人迎了进去!
皇帝见人通常都是按照轻重缓急,偶尔会视圣宠而定。平安自信报上去的那件事,恐怕是如今朝堂中最大的一件事了,可皇帝还是先见了那人,可见其圣宠。
于是平安不着痕迹的拉住了过来通传的小太监,“这位公公,方才那人是谁?”
一边问一边不着痕迹的塞了银子过去。对方手藏在袖子里掂了掂,低声道,“你竟不知道他?他是上一科的状元顾文珩(eng),作的诗文就连几位宰辅也是夸的,据说科考之前曾经出门游历,精通许多种番邦语言,我也分不清。可惜不愿意进翰林院,外放去做了一任县令,今年的考评是优上,如今回京述职,说不准就要留在六部中了。皇上极喜欢与他论事,便时时召来说说外头的事。”
他说完之后,便匆匆走了。平安本来还想问他外放了何处,只是他实在走得快,在这里拉拉扯扯也不合适,便只得罢了。
原来是自己离开京城这段时间出现的人,难怪之前吧辺。但现在既然知道了名字,皇城司的人自然一会儿功夫便能查出来了。
只是这接下来的等待时间就有些熬人了。
也不晓得皇帝是兴致真的那么好说得忘了时间,还是故意要晾着平安,总之平安一大早就入宫,一直等到申时初,那顾文珩才从殿里出来。
这一回他跟平安打了个照面,平安总算看见正脸。能够被皇帝钦点为状元,此人果然不俗,剑眉星目,身上没有多少书生气,反倒显得十分有威势。龙行虎步,脊背挺直,目不斜视的从平安身边走了过去。
恐怕人家连这里站了个人都没在意。平安不得不承认,自己果然还是个小角色。
外放去了西边……精通好几种番邦语言……
总觉得这其中恐怕另有隐秘。如果平安没有猜错的话,皇帝恐怕静极思动,想打仗了。
这也难怪,自今上登基以来,十五年的时间里,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没有天灾,更无*,实在安宁得让人有些憋闷了。身为皇帝,多少都有些文治武功的志向,想要收拾河山,一展所长。
但现实却是山河清净,皇帝只需要做个守成之君,处理好日常枯燥繁杂的事务便可。这样一来,皇帝能有多少耐心一日一日的熬下去?
文治上已经没有可以发展之处,于是开疆拓土,无上武功才是皇帝的追求。
这些年来国库丰盈,支撑一场战争,倒也不会有问题。现在皇帝又流露出对顾文珩这样去过西边的臣子的重视,种种迹象已经十分清晰明了了。
这会儿平安再去想大皇子结下的那门亲事,不由佩服起郑氏一门来。能够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推断出皇帝的目的,并且果断的与信州张家联姻,这份眼光和手段,难怪郑贵妃宠冠六宫。
哪怕是个靶子呢?这十几年的好处,总是实实在在的。为什么不是别人去做,而是她去做?
平安正出神呢,就有人来唤他进去觐见了。他连忙收敛起有些恍惚的神思,整了整神色,然后一脸肃穆的走了进去。
皇帝这会儿并不坐在御案后面,而是移到了西边窗下的罗汉床上。他半靠在枕头上,手里拿着平安方才送来的那些资料,面色严肃。
平安跪下磕了头,他才抬起头来,“起吧,这些事可都属实?”
“回皇上,臣不敢欺瞒。”他现在掌管皇城司,也可以自称臣了。平安实在是不想自称奴才,太奇怪太别扭了。
皇帝就垂着眼睛继续看,半晌才道,“这件事是皇城司发现的,你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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