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会,黄蓉轻声道:“靖哥哥是真心同我好的,你就是嫁了给他,他也不会喜欢你。”穆念慈睁开眼来,问道:“你说什么?”黄蓉道:“你不肯立誓也罢,反正他不会娶你,我知道的。”穆念慈奇道:“谁真心同你好?你说我要嫁谁?”黄蓉道:“靖哥哥啊,郭靖。”穆念慈道:“啊,是他。你要我立什么誓?”黄蓉道:“我要你立个重誓,不管怎样,总是不嫁他。”穆念慈微微一笑,道:“你就把刀子架在我脖子里,我也不能嫁他。”
黄蓉大喜,问道:“当真?为什么啊?”穆念慈道:“我义父虽有遗命,要将我许配给郭世兄,其实……其实……”放低了声音说道:“义父临终之时,神智胡涂了,他忘了早已将我许配给旁人了啊。”
黄蓉喜道:“啊,真对不住,我错怪了你。”忙为她解开穴道,并给她按摩手足上麻木之处,颇为殷勤,又问:“姊姊,你已许配给了谁?”
穆念慈红晕双颊,轻声道:“这人你也见过的。”黄蓉侧了头想了一阵,道:“我见过的?那里还有什么男子,配得上姊姊你这般人材?”穆念慈笑道:“天下男子之中,就只你的靖哥哥一个最好了?”
黄蓉笑问:“姊姊,你不肯嫁他,是嫌他太笨么?”穆念慈道:“郭世兄那里笨了?他天性淳厚,侠义为怀,我是佩服得紧的。他对我爹爹、对我都很好。当日他为了我的事而打抱不平,不顾自己性命,我实在感激得很。这等男子,原是世间少有。”
黄蓉心里又急了,忙问:“怎么你说就是刀子架在脖子里,也不能嫁他?”
穆念慈见她问得天真,又一往情深,握住了她手,缓缓说道:“妹子,你心中已有了郭世兄,将来就算遇到比他人品再好千倍万倍的人,也不能再移爱旁人,是不是?”黄蓉点头道:“那自然,不过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人。”穆念慈笑道:“郭世兄要是听到你这般夸他,心中可不知有多欢喜了……那天爹爹带了我在中都比武招亲,有人打胜了我……”黄蓉抢着道:“啊,我知道啦,你的心上人是小王爷完颜康。”
穆念慈道:“他是王爷也好,是乞儿也好,我心中总是有了他。他是好人也罢,坏蛋也罢,我总是他的人了。”她这几句话说得很轻,语气却十分坚决。黄蓉点点头,细细体会她这几句话,只觉自己对郭靖的心思也是如此,穆念慈便如是代自己说出了心中的话一般。两人双手互握,并肩坐在槐树之下,霎时间只觉心意相通,十分投机。
黄蓉想了一下,将短剑还给她,道:“姊姊,还你。”穆念慈不接,道:“这是你靖哥哥的,该归你所有。短剑上刻着郭世兄的名字,我每天……每天带在身边,那也不好。”黄蓉大喜,将短剑放入怀中,说道:“姊姊,你真好。”要待回送她一件什么贵重的礼物,一时却想不起来,问道:“姊姊,你一人南来有什么事?可要妹子帮你么?”穆念慈脸上一红,低头轻声道:“也没什么大要紧事。”黄蓉道:“那么我带你见七公去。”穆念慈喜道:“七公在这里?”
黄蓉点点头,牵了她手站起,忽听头顶树枝微微一响,跌下一片树皮,一个人影从一棵棵槐树顶上连续跃过,转眼不见,瞧背影正是洪七公。
黄蓉拾起树皮一看,上面用针划着几行字:“两个女娃这样很好。蓉儿再敢胡闹,七公打你老大耳括子。”下面没署名,只划了个葫芦。黄蓉知是七公所书,不由得脸上一红,心想刚才我打倒穆姊姊要她立誓,可都让七公瞧见啦,将树皮递给穆念慈看。
两人来到松林,果已不见洪七公的踪影。郭靖却已回到店内。他见穆念慈忽与黄蓉携手而来,大感诧异,忙问:“穆世姊,你见到了我六位师父么?”穆念慈道:“我与六位尊师一起从中都南下,回到山东,分手后就没再见过。”郭靖问道:“我师父们都好罢?”穆念慈微笑道:“郭世兄放心,他们还没给你气死。”
郭靖很是不安,心想几位师父定然气得厉害,登时茶饭无心,呆呆出神。穆念慈却向黄蓉询问怎样遇到洪七公的事。
黄蓉一一说了。穆念慈叹道:“妹子你就这么好福气,跟他老人家聚了这么久,我想再见他一面也不可得。”黄蓉安慰她道:“他暗中护着你呢,刚才要是我真的伤你,他老人家难道会不出手救你么?”穆念慈点头称是。
郭靖奇道:“蓉儿,什么你真的伤了穆世姊?”黄蓉忙道:“这个可不能说。”穆念慈笑道:“她怕……怕我……”说到这里,却也有点害羞。
黄蓉伸手到她腋下呵痒,笑道:“你敢不敢说?”穆念慈伸了伸舌头,摇头道:“我怎么敢?要不要我立个誓?”黄蓉啐了她一口,想起刚才逼她立誓不嫁郭靖之事,不禁晕红了双颊。郭靖见她两人相互间神情亲密,也感高兴。
吃过饭后,三人到松林中散步闲谈,黄蓉问起穆念慈怎样得洪七公传授武艺。穆念慈道:“那时候我年纪还小,有一日跟了爹爹去到汴梁。我们住在客店里,我在店门口玩儿,见到两个乞丐躺在地下,身上给人砍得血淋淋的,很是可怕。大家都嫌脏,没人肯理他们……”黄蓉接口道:“啊,是啦,你一定好心,给他们治伤。”
穆念慈道:“我也不会治什么伤,只是见着可怜,扶他们到我和爹爹的房里,给他们洗干净创口,用布包好。后来爹爹从外面回来,说我这样干很好,还叹了几口气,说他从前的妻子也是这般好心肠。爹给了他们几两银子养伤,他们谢了去了。过了几个月,我们到了信阳州,忽然又遇到那两个乞丐,那时他们伤势已全好啦,引我到一所破庙去,见到了洪七公老人家。他夸奖我几句,教了我那套逍遥游拳法,教了三天教会了。第四天上我再上那破庙去,他老人家已经走啦,以后就始终没见到他过。”
黄蓉道:“七公教的本事,他老人家不许我们另传别人。我爹爹教的武功,姊姊你要是愿学,咱们就在这里耽十天半月,我教给你几套。”她既知穆念慈决意不嫁郭靖,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登时落地,觉得这位穆姊姊真是大大好人,又得她赠送短剑,只盼能对她有所报答。穆念慈道:“多谢妹子好意,只是现下我有一件急事要办,抽不出空,将来嘛,妹子就算不说教我,我也是会来求你的。”黄蓉本想问她有什么急事,但瞧她神色,显是既不欲人知,也不愿多谈,便住口不问,心想:“她模样儿温文腼腆,心中的主意可拿得真定。她不愿说的事,问不出来的。”
午后未时前后,穆念慈匆匆出店,傍晚方回。黄蓉见她脸有喜色,只当不知。用过晚饭之后,二女同室而居。黄蓉先上了炕,偷眼看她以手支颐,在灯下呆呆出神,似是满腹心事,于是闭上了眼,假装睡着。过了一阵,见她从随身的小包裹中取出一块东西来,轻轻在嘴边亲了亲,拿在手里怔怔的瞧着,满脸温柔神色。黄蓉从她背后望去,见是一块绣帕模样的缎子,上面用彩线绣着什么花样。突然间穆念慈急速转身,挥绣帕在空中一扬,黄蓉吓得连忙闭眼,心中突突乱跳。
只听得房中微微风响,她眼睁一线,见穆念慈在炕前回旋来去,虚拟出招,绣帕却已套在臂上,却是半截撕下来的衣袖。她斗然而悟:“那日她与小王爷比武,这是从他锦袍上扯下的。”见穆念慈嘴角边带着微笑,想是在回思当日的情景,时而轻轻踢出一脚,隔了片刻又打出一拳,有时又眉毛上扬、衣袖轻拂,俨然是完颜康那副又轻薄又傲慢的神气。她这般陶醉了好一阵子,走向炕边。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