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更不迟疑,一招“亢龙有悔”,出掌向后壁推去,只听轰隆隆一声大响,半堵土墙登时推倒。他俯身负起黄蓉,从半截断墙上跃了出去,人在空中,那农夫出手如风,倏来抓他左腿。黄蓉左手轻挥,往农夫掌背“阳池穴”上拂去,这是她家传的“兰花拂穴手”,虽伤后无力,但这一拂轻灵飘逸,认穴奇准,却也非同小可。那农夫精熟点穴功夫,眼见她手指如电而至,吃了一惊,忙回手相格,穴道没给拂中,但就这么一慢,郭靖已负着黄蓉跃出后墙。
他只奔出数步,叫一声苦,禅院后面长满了一人来高的荆棘,密密麻麻,倒刺横生,无路可走,回过头来,渔樵耕读四人一字排开,拦在身前。郭靖朗声道:“尊师命我们下山,各位亲耳所闻,却为何违命拦阻?”
那渔人瞪目而视,声如雷震,说道:“我师慈悲为怀,甘愿舍命相救,你……”靖蓉二人惊道:“怎地舍命相救?”那渔人与农夫同时“呸”的一声,那书生冷笑道:“姑娘之伤是我师舍命相救,难道你们当真不知?”靖蓉齐道:“实是不知,乞道其详。”
那书生见二人脸色诚恳,不似作伪,向樵子望了一眼。樵子点了点头。书生道:“姑娘身上受了极厉害的内伤,须用一阳指再加上先天功打通周身经脉各大穴道,方能疗伤救命。自从全真教主重阳真人仙游,当今唯我师身兼一阳指与先天功两大神功。但以这功夫为人疗伤,本人不免元气大伤,五年之内武功全失。”黄蓉“啊”了一声,既感且愧。
那书生又道:“此后五年之中每日每夜均须勤修苦练,只要稍有差错,不但武功难复,而且轻则残废,重则丧命。我师如此待你,你怎能丧尽天良,恩将仇报?”黄蓉挣下地来,朝着一灯大师所居的禅房拜了四拜,呜咽道:“伯伯活命之恩,实不知深厚如此。”
渔樵耕读见她下拜,脸色稍见和缓。那渔人问道:“你爹爹差你来算计我师,是否你自己也不知道?”黄蓉怒道:“我爹爹怎能差我来算计伯伯?我爹爹桃花岛主是何等样人,岂能做这卑鄙龌龊的勾当?”那渔人作了一揖,说道:“倘若姑娘不是令尊所遣,在下言语冒犯,还望恕罪。”黄蓉道:“哼,这话但教我爹爹听见了,就算你是一灯大师的高徒,总也有点儿苦头吃。”那渔人一哂,道:“令尊号称东邪,行事……行事……嘿嘿……我们本想西毒做得出的事,令尊也能做得出。现下看来,只怕这个念头转错了。”黄蓉道:“我爹爹怎能跟西毒相比?欧阳锋那老贼干了什么啦?”那书生道:“好,咱们把一切摊开来说个明白。回房再说。”
六人回入先前相聚的东厢房,分别坐下。渔樵耕读四人所坐地位,若有意若无意的各自挡住了门窗通路,黄蓉知道是防备自己逃逸,只微微一笑,也不点破。
那书生道:“九阴真经的事你们知道么?”黄蓉道:“知道啊,难道此事与九阴真经又有干系了?唉,这书当真害人不浅。”不禁想起母亲因默写经文不成而死。那书生道:“华山首次论剑,是为争夺真经,全真教主武功天下第一,真经终于归他,其余四位高手心悦诚服,原无话说。那次华山论剑,各逞奇能,重阳真人对我师的一阳指甚是佩服,第二年就和他师弟到大理来拜访我师,互相切磋。”
黄蓉接口道:“他师弟?是老顽童周伯通?”那书生道:“是啊,姑娘年纪虽小,识得人却多。”黄蓉道:“你不用赞我。”那书生道:“周师叔为人确是很滑稽的,但我可不知他叫做老顽童。那时我师还没出家。”黄蓉道:“啊,那么他是在做皇帝。”
那书生道:“不错,全真教主师兄弟在皇宫里住了十来天,我们四人都随侍在侧。我师将一阳指的要旨诀窍,尽数说给了重阳真人知道。重阳真人十分欢喜,也将他最厉害的先天功功夫传给了我师。他们谈论之际,我们虽然在旁,只因见识浅陋,纵然听到,却也难以领悟。”
黄蓉道:“那么老顽童呢?他功夫不低啊。”那书生道:“周师叔好动不好静,每日里在大理皇宫里东闯西走,到处玩耍,竟连皇后与宫妃的寝宫也不避忌。太监宫娥们知道他是皇爷的上宾,也就不加阻拦。”黄蓉与郭靖脸露微笑。
那书生又道:“重阳真人临别之际,对我师言道:‘近来我旧疾又发,料想不久人世,欧阳锋虽然了得,好在先天功已有传人,再加上皇爷的一阳指神功,世上已有克制他之人,就不怕他横行作怪了。一阳指是大理不传之秘,多承指点,贫道得见大道,欣喜无已,但绝不传人。’这时我师方才明白,重阳真人千里迢迢来到大理,旨在将先天功传给我师,要在他身死之后,留下一个克制西毒欧阳锋之人。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向来齐名当世,若说前来传授功夫,未免对我师不敬,是以先求我师传他一阳指,再以先天功作为交换。我师明白了他这番用意之后,好生相敬,当即勤加修练先天功。重阳真人学到一阳指后,在世不久,并未研习,听说也没传给徒弟。后来我大理国出了一件不幸之事,我师看破世情,落发为僧。”
黄蓉心想:“段皇爷皇帝不做,甘愿为僧,必是一件极大伤心事,人家不说,不便相询。”斜眼见郭靖动唇欲问,忙向他使个眼色。郭靖“噢”的答应一声,闭住了口。
那书生神色黯然,想是忆起了往事,顿了一顿,才接口道:“不知怎的,我师练成先天功的讯息,终于泄漏了出去。有一日,我这位师兄,”说着向那农夫一指,续道:“我师兄奉师命出外采药,在云南西疆大雪山中,竟给人用蛤蟆功打伤。”
黄蓉道:“那自然是老毒物了。”
那农夫怒道:“不是他还有谁?先是一个少年公子跟我无理纠缠,说这大雪山是他家的,不许旁人擅自闯入采药。大雪山周围千里,那能是他家的?这人自是有意向我寻衅无疑。我受了师父教训,一再忍让,那少年却得寸进尺,说要我向他磕三百个响头,才放我下山,我再也忍耐不住,终于跟他动起手来。我武功平庸,两人斗了半天,也只打得个平手。不料老毒物突然从山坳边转了出来,一言不发,出掌就将我打得重伤。那少年命人背负了我,送到我师父那时所住的天龙寺外。”
黄蓉道:“有人代你报了仇啦,这少年欧阳克已给人杀了。”那农夫怒道:“啊,已经死了,谁杀了他的?”黄蓉道:“咦,别人把你仇家杀了,你还生气呢。”那农夫道:“我的仇怨要自己亲手来报。”黄蓉叹道:“可惜你自己报不成了。”那农夫道:“是谁杀的?”黄蓉道:“那也是个坏人,功夫远不及那欧阳克,却使诈杀了他。”
那书生道:“杀得好!姑娘,你可知欧阳锋打伤我师兄的用意么?”黄蓉道:“那有什么难猜?凭西毒的功夫,一掌就能将你师兄打死了,可是只将他打得重伤,又送到你师父门前,当然是要师伯耗损真力给弟子治伤。依你们说,这一来元气耗损,就得用五年功夫来修补,下次华山论剑,师伯当然赶不上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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