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菲青凛然道:“孟子说:‘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何况红花会众兄弟跟我们这些人,个个都是舍生忘死,为国为民,行的是天下之大道,并非单只你‘独行其道’。虽然前途艰难,未必有成,但大丈夫知其不可而为之,自反而缩,虽万千人,吾往矣!”伸掌大力在胸口拍了几下,说道:“总舵主,咱们英雄好汉,又怕了什么?”
陈家洛饱读诗书,知他所引述的话都出自《论语》、《孟子》、《公羊春秋》,是中华古圣贤的教诲,含义至大至刚,不由得胸中浩气登生,纵声长啸,一揖到地,说道:“老前辈当头棒喝,令我登悟前非。”说着展开轻功,向前直奔。
他这一发力狂奔,月光下在沙漠中掀起长长一条沙龙,滚滚而前,直奔出数十里之遥,不知不觉间奔到了一座湖边,只觉得腿脚酸软,口干舌燥,扑在湖边,狂饮湖水,饮了半晌,双臂浸在湖水之中,就此伏着喘气休息。
迷迷糊糊中半醒半睡,忽觉有人拿了一块浸了水的布帕在他额头轻轻抹了几下,陈家洛一惊坐起,下身坐入湖水之中,只见一个女郎俏生生的站在身边,头上翠羽,身上黄衫,正是霍青桐。她右手中拿着一块湿淋淋的手帕,微笑说道:“阿凡提老爷子不放心,叫我来瞧瞧你,心中明白了些没有?”陈家洛道:“喀丝丽那里去了?喀丝丽,喀丝丽!”突然放声大哭,扑在地下。
霍青桐和他一起从北京西来,沿路只见他默默无言,有时暗暗流泪,从未放声一哭,知他把悲情憋在心里。这天自尽获救,再这般纵声大哭,当稍能发泄强压下的伤痛之情,当下也不劝慰,拉着他走到湖边干地坐下,自己坐在他身畔,想起妹子逝去,从此不能见面,忍不住也哭出声来。
两人并肩而坐,恸哭良久,陈家洛突然提起右掌,在自己右颊猛击一掌,叫道:“是我不好,罪大恶极,害死了喀丝丽!”跟着反手又在左颊猛击一掌,如此接连拍击,两颊登时肿了起来,溅出点点鲜血。霍青桐也不阻止,心想:“你多虐待一下自己,就不会自尽了。”陈家洛突然问道:“喀丝丽现今在那里?她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有谁照顾她、保护她啊?”
霍青桐站起身来,悠悠的道:“安拉会照顾她、保护她,你倒不用耽心。”陈家洛道:“阿凡提说她是在天堂的花园里,那是真的吗?”霍青桐道:“你成了穆斯林,自然就知道了。”陈家洛问道:“天上真有安拉吗?我们人世的一切,是好是坏,都是安拉赐给我们的,都是安拉安排的、决定的,是不是真的?”霍青桐道:“每一个好的穆斯林,都知道是真的。”
陈家洛抬起头来,望着天边远处,忽然似乎瞧见了什么,大声叫道:“喀丝丽!喀丝丽!我在这里,你姊姊也在这里!”一面大叫:“喀丝丽!”一面发足向前奔跑。霍青桐摇了摇头,生怕他悲伤过度,神智不清之余又生意外,跟在后面奔去。
只见陈家洛奔了一阵,停住脚步,双臂举起向天,喃喃的道:“喀丝丽,你下来啊!我在这里!”霍青桐顺着他眼光向天望去,但见新月在天,星光灿烂,一朵白云在新月之前缓缓飘过,此外什么也没有,柔声道:“家洛,喀丝丽不在这里。”
陈家洛大声道:“她在那里,坐在白云上,你没瞧见吗?喀丝丽,你跳下来好了,我接着你,不要怕!”张开双臂,向前奔跑。但那块白云相距甚远,说什么也跑不到白云之下。
陈家洛叫道:“喀丝丽,安拉眷顾你,你没有堕入火窟,那真正……真正好极了!喀丝丽,你不要哭。我很好,你姊姊也很好。”
霍青桐奔到他身后,见他身子虚虚晃晃,怕他摔倒,伸手在他背后虚扶,只听陈家洛轻轻说道:“喀丝丽,请你请问安拉:我们反对皇帝,去打满洲人,那是错了么?”
他侧过了头,似乎倾听天上传下来的声音,好像听得香香公主清脆的声音清清楚楚的说道:“安拉吩咐:普天下的男人女子,都是安拉造出来的,都是我们的兄弟姊妹,大家应当和睦相处,亲亲爱爱,不可以打来杀去,不可以互相欺侮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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