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老人翻开一本帐簿,用心诵读,扳着手指喃喃计算,呼气吸气,似在修习什么内功。过了好一会,听得楼下一个女子声音叫道:“爹,是你来了吗?”那老人长长呼了口气,双手捧肚,这才答道:“是呀,你上来吧!”脚步声响,一人奔上楼来,正是适才将鸠摩智从参合庄载来曼陀山庄的王夫人。鸠摩智微感诧异:“原来这人是王家老先生,并非丁春秋。”
王夫人走到那老人身前,说道:“爹,你又在练‘小无相功’么?你把这些书都拿去吧,反正都是你跟妈取来的,语嫣不得你指点,又看不懂。”鸠摩智听到“小无相功”四字,知是一门极厉害的道家内功,登时便留上了神。
那老人道:“我拿了去,一个藏得不好,保不定给那些不成材的弟子们偷走,还是放在这里稳当些。语嫣到那儿去啦?”王夫人在那老人身畔的一张椅上坐下,说道:“少林派有个老和尚叫作玄悲的,在大理给人打死了,致命伤正是他的拿手绝技,叫什么‘大韦陀杵’,少林派认定下手的是姑苏慕容。复官受人冤枉,带了几名家将上少林寺去解释。语嫣耽心复官说不明白,自己也跟去了。”那老人摇摇头,说道:“凭慕容复这点功夫,怎打得死玄悲这老秃?”
王夫人道:“爹,是你动的手,是不是?”那老人道:“不是!我干么去杀少林和尚?”王夫人道:“复官的爹死得早,反倒要靠语嫣指点几招,给女人压倒了,没点大丈夫气概,可有多寒蠢!爹,还是请你教教罢。”那老人摇头道:“他自认家传的‘斗转星移’功夫了不起,瞧不起星宿派,不肯拜在我门下,我何必指点他武功?”
鸠摩智听到这里,才知这老人果然便是丁春秋。
王夫人本是无崖子和李秋水所生的女儿,两人生此爱女后,共居无量山中,师兄妹情深爱重,时而月下对剑,时而花前赋诗,欢好弥笃。但无崖子于琴棋书画、医卜星相皆所涉猎,所务既广,对李秋水不免疏远。李秋水在外边掳掠了不少英俊少年入洞,和他们公然调笑,原意是想引得情郎关注于己,岂知无崖子甚为憎恶,一怒离去。李秋水失望之余,更将无崖子的二弟子丁春秋勾引上手。丁春秋突然发难,将无崖子打落悬崖,生死不知。丁李二人便将“琅嬛玉洞”所藏,以及李秋水的女儿李青萝带往苏州。李秋水为掩人耳目,命女儿叫丁春秋为爹,王夫人自幼叫习惯了,长大后也不改口。这些情由,当时鸠摩智自然并无所知,还道丁春秋真是王夫人的父亲。
只听王夫人道:“爹,你教我怎生练这‘小无相功’,我日后好转教语嫣。”丁春秋道:“也好!不过这功夫挺难练的,我自己也没练得到家。我先教你如何破解口诀,你和语嫣再慢慢照本修习。嗯,语嫣对她表哥太好,我不放心。”说着从桌上簿籍中抽出一本,放入怀中。
丁春秋翻开另一本书,说道:“这门内功,祖师爷只传了你妈,我师父、师伯都不得传授。祖师爷将练功法门写成帐簿模样。‘正月初一,收银九钱八分’,就是第一天轻轻吸气九次、凝息八次;‘付银八钱七分’,就是轻轻呼气八次、凝息七次。‘正月初二,收银八钱九分,购猪肺一副、猪肠二副、猪心一副’,就是第二天吸气凝息之后,将内息在肺脉转一次,在肠脉转两次,在心脉转一次……”
王夫人笑道:“祖师爷真有趣,把自己的心、肺、肠都写作了猪心、猪肺、猪肠。”丁春秋微笑道:“这么写,即使这书落入不相干之人手里,他也只道是买肉买菜的家用帐,决不知是修习无上内功的心法。你再读这几个字。”王夫人读道:“新、人、真、匀、春、身……”丁春秋道:“再读,要读得快!”王夫人读道:“谷、伏、牧、木、索、哭、屋……”丁春秋道:“再倒转去读,要一口气,中间不停。”王夫人连读七个仄声字,气息不顺畅,到后来笑作一团,伏在桌上。
丁春秋道:“不用心急,你每日读上一个时辰,顺读倒背都纯熟了,再照书上法门练气,练得两册,我再教你。”两人说了几句闲话,王夫人下楼而去。
丁春秋练完功之后,将书册放入书柜,吹灭烛火离房。鸠摩智静听丁春秋脚步声远去,更无人来,这才摸到隔房,从暗门中钻入暗室,见这“琅嬛玉洞”书柜甚多,心想:“这次单学‘小无相功’一门也就够了。他们写成‘猪心猪肠’,也不知别的武功写成什么,偷了书去,别要学错功夫。”于是打开“青牛西去”那个柜门,将几册书本尽数揣入怀里,越墙而出。岸旁泊着一艘船,他在后舱躲起,这般大的船他可不会划,又怕给王夫人得悉“小无相功”功簿失窃,便耐心等候。等到第三天上,才有人驶船到苏州城中买卖。他伏在舱中,待船靠岸,船夫、仆役上岸后,才离船回到下处。
他一数书册,共有七本,心想其中一本已给丁春秋拿了去,未能得窥全豹,未免美中不足。书册封皮上书着甲、乙、丙、丁等字样,见“己”册与“辛”册间少了本“庚”册,知丁春秋拿去的是第七本。翻开“甲”册,只见第一页上写着几行字道:
“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
“孰能浊水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促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想了好一会,不明其意。翻到第二页,上面一条条都是“某月某日,收银几钱几分,购猪心猪肺几副”等字样,当下焚起一炉清香,静静吐纳,依照书中所记,修习起来。初时不见任何动静,耐心吐纳转脉,经过月余,渐觉神清气爽,内力大增。
如此用功数月,更觉内息在多处经脉流转。他自得吐蕃国密教宁玛派上师授以“火焰刀”神功后,在吐蕃扫荡黑教,威震西埵,功力见识均已臻于极高境界,但一阅“小无相功”,便觉踏入了武学中另一崭新天地。
佛学武功以“空”为极旨,道家内功则自“无滞、无碍”而趋“无分别境界”,两者虽殊途同归,练到极高点时甚为相似,但入门手法及运用法门毕竟大不相同。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