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长龄扶他起来,探首向窗外一看,随即飞身上屋,查明四下里确无旁人,这才回进书房,在张无忌耳旁低声道:“我跟你说的话,你只可记在心中,却不得向我说一句话,以防隔墙有耳。”张无忌点了点头。
朱长龄低声道:“昨日姚二弟来报张恩公的死讯时,还带了一个人来,此人姓谢名逊,外号叫作金毛狮王……”张无忌大吃一惊,身子发颤。
朱长龄又道:“这位谢大侠和张恩公有八拜之交,他和天下各家各派的豪强都结下了深仇,张恩公夫妇所以自刎,便是为了不肯吐露义兄的所在。谢大侠不知如何回到中土,动手为张恩公报仇雪恨,杀伤了许多仇人,但好汉敌不过人多,终于身受重伤。姚二弟为人机智,救了他逃到这里,对头们转眼便要追到。对方人多势众,我们万万抵敌不住。我是舍命报恩,决意为谢大侠而死,可是你跟他并没半点渊源,何苦将性命赔在这儿?张兄弟,我言尽于此,你快快去罢!敌人一到,玉石俱焚,再迟可来不及了。”
张无忌听得心头火热,又惊又喜,万想不到义父竟到了此处,问道:“他在那……”朱长龄右手迭出,按住他嘴巴,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许说话。敌人神通广大,一句话不小心,便危及谢大侠性命。你忘了适才所发的重誓么?”张无忌点点头。朱长龄道:“我已跟你说明白了,张兄弟,你年纪虽小,我却当你是好朋友,跟你推心置腹,绝无隐瞒。你即速动身为要。”张无忌道:“你跟我说明白后,我更加不走了。”
朱长龄沉吟良久,长叹一声,毅然道:“好!咱们今后同生共死,旁的也不用多说。事不宜迟,须得动手了。”当下和朱九真及张无忌奔出大门,只见朱夫人和姚清泉已候在门外,身旁放着几个包袱,似要远行。张无忌东张西望,却不见义父的影踪。
朱长龄晃着火摺,点燃了一个火把,便往大门上点去。顷刻间火光冲天而起,火头延向四处,原来这座大庄院的数百间房屋上早已浇遍了火油。西域天山、昆仑山一带,自来盛产火油,常见油如涌泉,从地喷出,取之即可生火煮食。朱家庄广厦华宅,连绵里许,在火油助燃之下,焚烧甚为迅速。
张无忌眼见雕梁画栋都卷入熊熊火焰之下,心下好生感激:“朱伯伯毕生积储,无数心血,旦夕间化为灰烬,那全是为了我爹爹和义父。这等血性男子,世间少有。”
当晚朱长龄夫妇、朱九真、张无忌四人在一个山洞中宿歇。朱长龄的五名亲信弟子手执兵刃,由姚清泉率领,在洞外戒备。这场大火直烧到第三日上方熄,幸而敌人尚未得讯赶到。
第三日晚间,朱长龄带同妻女弟子,和姚清泉、张无忌往山洞深处走去,经过黑沉沉的一条长隧道,来到几间地下石室之中。石室中粮食清水等物储备充分,只颇为闷热。
朱九真见张无忌不住伸袖拭汗,笑问:“无忌弟,你猜猜看,为什么此间这般热?你可知咱们是在什么地方?”张无忌鼻中闻到焦臭,登时省悟:“啊,咱们便是在原来的庄院之下。”朱九真笑道:“你真聪明。”
张无忌对朱长龄用心的周密更加佩服。敌人大举来袭之时,见朱家庄已烧得片瓦不存,只有向远处搜寻,决不会猜到谢逊竟躲在火场之下。他见石室彼端有一处铁门紧闭,料想义父便藏在其中,虽亟盼和义父相见,一叙别来之情,但想眼前步步危机,连朱长龄都不敢去和他说话,自己怎能轻举妄动?倘若误了大事,自己送命不打紧,累了义父和朱家全家性命,那是多大的罪过?
在地窖中住了半日,炎热渐减,各人展开毛毡,正要就寝,忽听得一阵急速的马蹄声远远传来,不多时便到了头顶。只听得一人粗声说道:“朱长龄这老贼定是护了谢逊逃走啦,快追,快追!”各人虽在地底,上面的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原来地窖中有铁管通向地面,传下声音。但听得马蹄声杂沓,渐渐远去。
这一晚在头顶上经过的追兵先后共有五批,有昆仑派的、崆峒派的、巨鲸帮的,另外两批人却听不出来历。每一批少则七八人,多则十余人,兵刃铿锵,健马鸣嘶,追兵口出恶言,声势汹汹。张无忌心想:“我义父若非双目失明,又受重伤,那会将你们这些么魔小丑放在心上?”
待第五批人走远,姚清泉拿起木塞,塞住了铁管口,以免地窖中各人说话为上面偶然经过之人听见。但他话声仍压得极低,说道:“我去瞧瞧谢大侠的伤势。”朱长龄点了点头。姚清泉伸手扳动门旁的机括,铁门缓缓开了。他提着一盏火油灯,走进铁门。
这时张无忌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来,在姚清泉背后张望,只见一个身裁高大的汉子向里而卧。张无忌乍见义父宽阔的背影,登时热泪盈眶。只听姚清泉低声道:“谢大侠,觉得好些了么?要不要喝水?”
突然间劲风响处,姚清泉手中的火油灯应风而灭,跟着砰的一声,姚清泉给谢逊掌力击中,飞出铁门,重重摔在地下。只听谢逊大声叫道:“少林派的,昆仑派的,崆峒派的众狗贼,来啊,来啊,我金毛狮王谢逊还怕了你们不成?”
朱长龄叫道:“不好,谢大侠神智迷糊了。”走到门边,说道:“谢大侠,我们是你朋友,并非仇敌。”谢逊冷笑道:“什么朋友?花言巧语,骗得倒我么?”大踏步走出铁门,发掌向朱长龄当胸击来,这一掌劲力凌厉,带得室中油灯的火焰不住晃动。朱长龄不敢挡架,转身闪避,谢逊左手发拳直击他面门。朱长龄逼不得已,举臂架开,身子连晃,退了两步。张无忌见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禁吓得呆了。
谢逊拳掌如风,凌厉无比,朱长龄不敢与抗,不住退避。谢逊一掌击不中朱长龄,扫在石墙之上,但见石屑纷飞,倘若中在人体,那还了得?但见谢逊长发披肩,双目如电,脸上血污斑斑,口中呵呵而呼,掌势越来越猛烈。朱夫人和朱九真吓得躲在壁角。朱长龄见他拳掌攻到,只得将身边的木桌推过去一挡。谢逊砰砰两拳,登时将桌子打得粉碎。
张无忌茫然失措,张大了口,呆立在一旁,却见这个“谢逊”绝不是他义父金毛狮王谢逊。他义父双眼早盲,这人却目光炯炯。只见这大汉直掌打出,朱长龄背靠石壁,已退无可退,但并不出手招架,叫道:“谢大侠,我不是你敌人,我不还手!”那大汉毫不理会,一掌打在他胸口。朱长龄神色极为痛苦,叫道:“谢大侠,你相信了么?”那大汉喝道:“狗贼,再吃我一拳!”又发拳打去。朱长龄中拳后口喷鲜血,颤声道:“你是我恩公义兄,便打死我,我也不还手。”那大汉狂笑道:“不还手最好,我便打死你!”左右猛拳连发,齐中胸腹。朱长龄“啊”的长声惨呼,身子软倒。
那大汉更不容情,又出拳打去。张无忌抢上前去,举臂拚命挡格,只觉来拳劲力好大,剧震之下,几乎气也透不过来,当下不顾生死,叫道:“你不是谢逊,你不是……”那大汉怒道:“你这小鬼知道什么?”举脚向他踢去。张无忌闪身避开,大叫:“你冒充金毛狮王,不怀好意,假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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