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嫁入吴府时,她不过十四岁。那时经常被她的姐姐们欺负,一日她们将她心爱的毽子踢下了水。我恰好路过,看不过去替她出了头。那之后她便不害怕我了。”
她静静回忆着,眼神若有所思,流光微动。
就是这一双眼睛,十日前在我怀中瞬间失了神色,她的主人当时痛苦的揪着我,气息吃劲的要我为她的二嫂报仇。
鼻子酸楚,我垂下头,被褥下的手将被子紧了紧。
“这个丫头,她心地善良,甚至善良的有些懦弱,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有争执她都觉得是自己的不是。她那骄纵跋扈的二姐做错了事要她替罪她也认,我恨其不争,不太喜欢与她往来。后来才知道她是吴家的养女,她的生父原是我公公的堂亲,夫妻二人在挽挽年幼时送她去深山高寺时遇了劫匪,为保护挽挽,他们和劫匪同归于尽。吴府那些个人却皆说是挽挽克死的父母,因为她八字太糟……”她抬起眸子,“初九,我说的这些对是不对?”
我摇头,难过的说道:“我不知道,但应该是对的吧……”
她轻叹:“人言之畏,又是寄人篱下,她性子变成这样也是有缘由的。”
我吸了吸鼻子:“采衣,你待她很好,这是挽挽的幸事。”
几缕“糖葫芦”的叫卖声传了进来,她循目望去一眼,双眉微拢,似风吹皱一汪春水,淡淡道:“可是后来,她的性子却大变了。”
“……你知道原因么?”
“似乎是我。”
我不再说话,悲凉的望着茶盏上的青瓷碎纹。
这一切该怪谁?
始作俑者又要落回到我月家头上了。
“那日我去找挽挽看一批新缎,本是好好的,可是一个丫鬟不慎将茶水溅到了我看中的那匹缎布上,她便似着了疯魔,呵斥那姑娘下跪磕头,甚至……”她顿了顿,“她当时似乎还将茶水倒在了自己的鞋尖上,令那丫鬟舔干。”
这着实太……
我看向唐采衣,再低头看着自己。
我们如此相对而坐,云淡风轻的讨论着别人,可我与她亦皆是会被戾气反噬,狂乱心智之人啊。
她继续淡淡道:“那次被我劝阻下来了,我喝令所有人将此事瞒住,不准声张,接下去几日她倒也正常,可又有一次。”
“似乎是个秋日花会,大约是在春明湖畔举行吧,城里好些大户人家的女眷都去了。我不喜热闹,不太爱和那些人来往,便带着两个女婢在一旁品菊。品的兴致浓郁时。那边传来纷争,我便看到挽挽将她向来害怕敬畏的二姐给推进了湖里,还极不像话的脱下自己的绣花鞋去拍打她的头。我匆匆赶过去时,那二姐被人救了上来,她却又搬起一盆花载砸了过去。再度将她砸进了湖里,额上还破了血。”
“事后知道,挽挽那么气愤填膺是因为那二姐在别家小姐面前说我闲话,将我诽谤了一番,传入了她的耳中。”
“挽挽很在乎你。”
“对。”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不再静如深潭。而是一番苍远辽阔的千山万水,戚辛道:“初九,你发现了没有,这戾气会在何时反噬我们?”
我微微一顿,她又道:“我意识混沌。浑浊不清,隐约记得你也曾在现场,似乎是你看中了一支糖人,结果她又发起了疯魔,有没有这回事?”
眼眶泛起了雾气,我点头,哽咽道:“有。”
她轻叹:“挽挽也很在乎你……”
眼泪跌出眼眶,直直滚下。
我想起了初次见面时的那壶黄酒。当时她想买去给高晴儿和黄珞,结果因我不肯而引发了争执。
我想起了元宝岛上时的最后一幕,是师父被人刺伤。鲜血染红了我的眼睛,接下去发生的什么,我全然记不住,可我从杨修夷和花戏雪那儿听到了我的疯狂。
还有唐采衣,我看向她,昨夜发生了什么。她也记不住了吧。
那姑娘一剑刺来时,她直直挡在了我跟前。还有那胖子的那颗头颅……
何为凶戾之气?
因为有在乎。
就如鬼魄,它们存于世是因为强烈的不舍。对爱恨的不舍。
师公不止一次同我说,鬼魄多可怜孤苦,为盛世之下的悲悯孤魂,应予以慈悲之怀,能助其往生便尽量一助。
支撑鬼魄的是一种执念,执念越深,则戾气越凶。
因为有在乎。
我抹掉眼泪,低低道:“挽挽的来世,定是幸福快乐的。”
门在这时被轻轻叩响,很好的修养,唐采衣过去开门,是拎着大包小包的卿老婆婆。
她朝我看来一眼,眸色微变,转身关门后走来:“怎么初九,不能见情郎,伤心的哭了?”
唐采衣接过她手里的一些东西,语声清冷:“她想挽挽了。”
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略显冷漠。
我别过头,看向窗外,听得慵懒轻盈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卿萝伸手在我肩上散漫的拍了拍,语调轻快:“老实说,吴挽挽的死我是有错的,可我不是无心的。不过毕竟是条人命,我说抱歉也无济于事,但想让我赔命更是不可能,所以啊,你自个儿慢慢哭吧。”
说着转身走开,去翻捡她买的东西。
唐采衣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转目看我:“初九,饿了么?”
未待我说话,卿萝又道:“哦,对了,你喜欢的那些个东西在那个篮子里,你看着对不对你胃口。”
唐采衣一顿,将那筐篮子提来,掀开遮盖,满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蜜豆糕,红豆糕,绿豆酥,梅花糕,雪蹄脆酥,芝麻玉蓉……
每样不多,做工一看便是出自好几家,唐采衣回过头去:“你走了多少路买的?”
她抓起一包梅干悠悠啃着,走到窗边挑了个舒服的姿势慵懒斜靠,目光淡淡的投在窗外街道上,漫不经心道:“怎么?”
“你怎么知道初九喜欢吃这些?”
她朝唐采衣看去,闲闲道:“我没什么朋友,所以想交你们两个也不奇怪啊,喏,给你买的那几套衣裳在那,你看着喜欢就收了吧,不喜欢扔了也没事。”说着又对我道:“初九,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工?”
我烦躁的垂下眼睛:“你烦死了。”
“呵,小命捏在我手里还敢这么对我的人也就你了。”
我拖着被子起身往床上挪去:“采衣,我再睡一觉。”
唐采衣走来:“初九,吃些东西再睡吧。”
我摇头:“我不吃她的东西。”
“吃一些吧,左右都是食物,买也买了,不该浪费。”
卿萝冷哼,淡淡道:“初九,你真的不能同我做朋友?”
我回过头,冷冷的看着她的眼睛:“我才没有那么宽的心同一个差点要我命并以血印威胁我的人做朋友!挽挽虽不是你直接害死,可如果不是你为了一己之私将挽挽那具孱弱之躯带进龙潭虎穴中去,挽挽会死么?”
室内一时静下,卿萝仍是斜依门窗,眉梢微微挑起,显得额头沟壑深深。
良久,她扯扯嘴角,冷然道:“是么?可如果不是我,唐采衣今时今日还是具行尸走肉吧?反正吴挽挽迟早也得死,死前将身体交给唐采衣寄宿,换她千千万万个来世,不是件积阴德的善事么?”
唐采衣微微一僵,我从被褥下伸手握着她,冲卿萝冷笑:“你为人如何我本不予置喙,可是你这样为自己的恶行狡辩着实可恨。你心性狠辣歹毒,自私的可怕!挽挽一事我们暂时不论,你当初曾要放火烧死采衣你可记得?还有玉弓,她的手指是被你剁得,她正值芳华却被你破了相,你可想过她这一世如何过活?更别提如若不是玉弓舍身救我,我田初九今日也是魂飞魄散了吧!你这样待人,还有脸想与我和采衣为友,你这脸皮真真比这阿婆的驼背还厚!”
她勃然大怒:“田初九!”
我挑眉:“怎的?恼羞成怒了?”
话未说完,一张凳子“啪”的朝我的脑壳砸了下来。(未完待续)8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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