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沉沉,山巅上的草木荒莘被尘烟厚厚盖住,巽蒙山东境似一片昏暗死泽,大风吹动,火海恍如长链,在群山环绕中蜿蜒涌动,火苗漫天。
苍穹低压,墨云翻滚,战鬼带起烈烈狂风,呼啸着撞向崇山,冲往八方,那些被誉为坚不可摧的旷世壁垒一道道破裂,芒光如碎玉,跌入这片浩瀚死亡的荒洋之中。
众人护阵环绕,凌上浮空,而体力不支或受伤严重的人只能被狂潮吞没,赤血飞溅,尸骨无存。
隔着宽阔火海,聚灵引高高立于山巅之上,流光愈渐浓烈。
终于到了这一刻了。
我害怕,却也盼着,就像终于要结束漫长无光的黑夜一般,得到了最终的解脱。
无数生命在我脑中挣扎,万千苍生于滔天火海中嘶声凄喊,要被投水殉葬的奴隶们在大浪江边啼哭呼救,暗殿中挤满了抱作一团哭泣的美丽少女,她们就要被生生剁去手脚,然后会在巫殿的偏角中永无天日……
神思痛的剧烈,我带着剑身投入聚灵引,烛司背着回到原身的卿萝紧随而来,卿萝轻盈跳下,烛司绕着琉璃莹白的聚灵引盘旋而上。
卿萝仰起头,高声大喊:“你们两个能行吗?”声音和她的长发黄裙一起,被风吹* 得近乎破碎。
烛司叫道:“短命鬼!开始吧!”
我集念凝神,双手结印,默念玄元长音。
本就处于颠动之中的高山越发不安。崖边那些破损不堪的磐石在狂风中摇摇欲坠,跌落火海。
烛司长啸一声,俯冲向南湖。燃着赤焰的龙身转瞬化为一个红影女孩,高高跃起,配合玄元长音,双手握着青斧重重劈下。
青斧带起一道波澜不惊的昏沉灰影,山峦却在黑暗中骤然崩开,她举臂再劈,一斧。两斧,三斧……
崩碎的玉石如雨般纷纷落入湖中,点出万千涟漪。
卿萝掠上浮空。十指纤柔,璆三舍念大开大阖,零落碎乱的梨花宛如百川赴海般被拢至乾坤亭上的徙衣阵中。
岸旁的数座高山被烛司夷为平地,我敛尽玄元长音。结出八千云月。万千颗碎石凌空浮起,飞快绘织成巨大的日月江山谱。
卿萝纤臂一扬,梨花刹那铺满长空。
聚灵引华光璀璨,烟波如水,我咬牙将所有灵力朝长剑敛来,把它们紧紧沉压在我四周。
“主人?!!”一声惊啸蓦而响起。
我一愣。
千云翻浪,满目血光,隔着巨大浮空。化劫在群山那头震然的望着我,飞扬的芒光在它身上绞缠。它挣扎着上前:“主人!!”
寒芒从四方涌来,压迫感越来越重,宛如千山压顶,又似巨浪推舟,我强力忍耐,长剑被交汇的灵力震得剧烈发颤。
“主人……”它攀住一座垮塌的十二檐飞角长亭,双目牢牢锁着我,白光如网,把它往后拖去,它终于大怒,勃然回身厉吼:“你们找死!”
巨大的山角被它推砸出去,撞上另一座入云之巅,彩羽横扫起大片战鬼,抛上浮空,刺耳叫嚷,随后被那些激战中的剑光碎为尘烟。
越来越多的灵力朝我聚拢,无尽之痛以万钧之势来压垮我的意志。
崇山峻岭为图,草木飞花为引,千顷湖水为阵,这是一个巫师最大的追求,也是我此生所设的最大阵法。
“短命鬼,够了!你会魂飞魄散的!”
战鬼如似滚滚洪流,势不可挡的翻过破碎的重山与艳魅的火海,奔向遥远的天际,那些广袤的荒原尽头没有一丝光明,浓郁的墨色吞没着一切。
“初九!停下!”
长剑微裂,我眉心紧皱,痛苦的闭上眼睛。
“她想干什么!”
卿萝声音嘶哑:“烛司快拦住她!”
“初九,你别做傻事!我们救不了所有人的!快停下!”
“短命鬼!”
“初九!”卿萝语声变得平和,却带着一丝颤抖,“还有办法可以救你的,浊气和煞气不算什么,呆毛想得起你了,我们去找它问问有什么办法,也许它知道的,它是太古神将,初九,快停下……”她的声音在耳边渐渐溃散。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放弃了,有那么多人对我说过我这身浊气一定有办法可以除掉,我从未放在心上,不是不信,而是害怕,因为这世上最摧残人心智的不是绝望,而是希望。
“初九!!”
疼痛越发剧烈,每一寸我能感知到的触觉都在发颤,那些灵力在我四周涌动交错,我一瞬如坠冰渊,一瞬似火焚烧,一瞬宛如五马分尸,一瞬又仿若要被齑碎成粉。它们从天地四野而来,我能模糊看到漫山遍野的战鬼和在困阵中大开杀戒的化劫,二十多个尊上将化劫困于阵中,杨修夷拼命想冲进去,被紫衣男子和一男一女所拦。拂离和白悉背着我的身子朝南奔去,二十多个暗人紧紧保护着他们,身影在山峦树影中微不可见,细如尘埃。八个尊上就要追上他们,在半路被火海中冲起的长虹剑阵截下,随后婆婆和一青长老,玉英尊伯他们出现在视线里,与那些尊上们激烈交锋。
青阳渊陵东野的天外山被战鬼吞没,长壑北地的纵云玉璧和绝地困阵尚在,南外的浊世笑亦未消,到处都有阵法,也到处碎着残阵。
画面渐次模糊,我继续强撑,可在这时,那股熟悉又不容抗拒的力量袭来,欲将我强行拉走。我咬牙相抵,几乎要被撕碎,可终是没有成功。
长剑崩碎,瞬间爆开强大的灵力,向八方冲去。
四面啸动。狂风大作,偌大的巽蒙南湖顷刻掀起万丈狂澜,一股纯正浩荡的清正之力刹那横扫天地。荡尽阴邪。
我咳出浓血,微睁着眼睛,左肩被人推着一股清冽灵力,让我没有被这具身子拖进黑暗。
“婆婆……”
她收回手臂,双眸微泛心疼:“好受些吗?”
我点头。
素指抹去我唇角的血,她道:“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我撑起冰寒的身子,是一个悬崖。云破天开,斜斜的一轮落日给昏黄的大地添了笔浓彩。
这样平和的黄昏盛景,千万战鬼嘶叫着四处逃窜。在高耸入云的群山中化为一场盛大黑烟。
崖下火海渐弱,会彻底熄灭,然后霜冻为冰,而这阵法外的方圆百里。天地都将化为一片赤焰。
可视线尽头仍有战鬼。它们越奔越远,我颓然垂下了双肩。
婆婆扶住我:“你已尽力,临走之际,不必那么苦。”
身后十丈外开阔的云颠上,白悉被暗人捉着,喉间封了归海钉,艰难却疯狂的冲我摇头。闲云老怪他们匆匆赶来,还有闫贤先生和那些暗人。不多时,昆仑的几个宗主和说得上话的长老也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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